第26章 天大的墓碑(第2/6页)

常昊把紫晓领回家的时候,父母忙前忙后,战战兢兢。紫晓总是睡到很晚才起。吃饭时,妈都不敢叫醒紫晓。

父亲把怕官的毛病遗传给了常昊。那是灵魂深处的怕。以前,一见身上有大官气的紫晓父亲,常昊就觉得自己给刺小了一半。他甚至也怕自己的二哥。后来,即使他有很多钱,从心底里还是怕官。他在给当官的送钱时,总是颤惊惊的。要是对方不接受,他便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天要塌下来。对方一接受,他会怀着感恩的心长吁一口气。每次送钱出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个贱骨头。挣的钱多钱少,改变不了本质。无论他在人前如何吆五喝六,他本质上还是个怕官的农民儿子。因为只有他知道,官太强大了。捻死他,跟捻死个蚂蚁一样。便是上了福布斯排行榜的大富豪,只要官愿意,都随时能将他们下到牢里。常昊知道自己创造了无数个能坐牢的理由,干得越大,理由越多。

那幢大楼很像紫晓的父亲,既使它不声不响地静立在那儿,也能叫人觉出一种挤压。那种挤压感很强,仿佛要扑面而来,想碾碎他似的。常昊很讨厌这座黑夜里显得很高很大的楼。

常昊不再望那幢楼。

门口的灯很亮,照着那常年关闭的大门。大门栅栏像电影上的监狱栏杆,让人感到很阴森。

一个女人出来了,是紫晓。

常昊的心动了一下。前边过去的几个女人都像紫晓,但都不是紫晓。常昊觉得这个肯定又不是紫晓,但他愿意把她当成紫晓。即令是一瞬间的欣喜,也比长时间的冷寂好。

但这一个确实是紫晓。

因为她身后还跟着她妈。

紫晓可以有许多个“紫晓”,但她妈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常昊太熟悉她妈了。

紫晓妈少有的胖。走路的姿势更是少有:那纯粹是肉体的运动,机械而无一点生机。仿佛行路时,她的灵魂还在沉睡,肉体便由了前趋的脚拖了去。这是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以为自己能像神婆子一样未卜先知,并逢人就吹嘘自己的这点“特异功能”。

她长得很像紫晓。

甚至可以说,紫晓的五官就是照着她造的。但紫晓惊人地美,她妈则奇异地丑。那种胖,那种无灵魂的机械运动,那种自以为是的浑浊,使她显得十分丑陋。

也许,要是时光倒流二十年,她会是另一个紫晓。但这是非常叫人遗憾的假说。因为换句话,二十年后的紫晓,定然会像她今日的妈。但前者叫人产生美感,后者则只能倒胃口了。

一见紫晓的妈,叫人甚至对紫晓的美不再信任。觉得紫晓的美像街上流行的假冒伪劣产品,虽有诱人的外表,但不耐用,很快就会显出丑陋来的。常昊第一次见到紫晓妈时,就这样认为。

这一个,确实是紫晓。

若没有她妈,常昊一定会扑上去,一定会软磨硬缠地把紫晓带回家。以前许多次了,都这样。但她妈在场,常昊不敢。他将对她老公的怕,移到了她的身上。以前,一见他,她就会骂他“死狗”。有时候的骂,更多了泼妇的神韵。

紫晓向北走去。紫晓走得很快,把妈扔出去老远。紫晓显然不喜欢妈当她的影子。紫晓一向讨厌父母的过分关心。常昊知道她的这一习性。

紫晓进了一家商店。十分钟后,她又回家,给常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寂。

2

直到夜半,紫晓再也没有出来。街上行人渐少。那股寒气却鼓荡成风刀了,一下下往脸上刺,而且,这风是那种被称为漩涡儿的风,任你站在哪个墙角,都挡不了风刀的欺凌。那高楼,仍在静默中挤压常昊。他渴望紫晓能出来,能像过去无数次地从那个高大的建筑物中跑出,跑向他,由他拥了,开路!

在这样冷寂的夜里,常昊都有些不敢相信过去曾拥有过紫晓,曾那样幸福地拥有过紫晓。总像是个梦。以前,他不知道珍惜她。待得发现她可能要离开她时,他便慌张了,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