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寻找歌手(第4/6页)

没了父母的狗王心头充满了仇恨。那段日子,他的杀狗已不再是为了食物,而是为了喧泄心头的仇恨。他走向一只只一见他就伏地哀呜的狗,将一个绳圈儿套上狗的脖颈,背了就走。紫晓说,这是凉州人专用的杀狗方式,据说狗血里有大量的滋补养分,吊死的狗最有营养。狗王的院墙上,挂满了狗皮,院落变得腥臭无比。墙头上的狗骷髅已由原来的一层变成了两层。常吃狗肉的狗王眼里泛着红光,狗肉独有的土腥味腌透了他。狗王所到之处,男人欢欣鼓舞,因为他们可以吃到不花钱的狗肉。只要你张嘴,他就可以为你弄来你需要的各种狗。渐渐地,村庄四周已很难看到游荡的狗了,狗王就骑辆破自行车,游遍凉州。狗王所到之处,定然是狗毛乱飞,狗肉飘香。

但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他。因为在凉州人眼里,杀生害命是很缺德的。没人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一个连狗都颤栗的屠夫。

狗王家那布满骷髅头的院墙成了叫女人望而生畏的魔窟。

那一年,狗王名声大噪,无人不知。许多人出了高薪,请他去偷他们瞅中的珍贵猛犬。

狗王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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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歌手向紫晓讲述了那个月夜里母狗的嚎哭留在他心头的震撼。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的他,在那个模糊的月色里看到了一个母亲。在它的幻觉里,它就是他的母亲。记得爹老讲他的母亲。在父亲的讲述里,母亲是个瘦瘦的干瘪女人,常年的劳作损害了她的健康。当母亲怀了他时,日子仍然很紧巴,父亲偷了狗给她补身子,就是说,他在母亲的腹中时,就开始了吃狗肉。因为狗肉的滋养,他变得健康无比。他像肿瘤一样在他妈的肚中发酵着。他说,定然是他迅速长大的体积造成了母亲后来的死亡。这当然有可能。因为根据狗王对母亲死亡的描述,她似乎是死于大出血。凉州有许多这样的死者,血腥鬼便成为当地最可怕的厉鬼。但狗王似乎不必为母亲的死亡负责,没人要求一个腹中的孩子去承担他不能承担的责任的。

母亲的死成为黑歌手一生摆脱不了的原罪,他成了凉州人眼中不吉祥的人。在幼年时,村里娃儿就骂他“克娘娃”,一见他,娃儿们就一惊一乍地叫,提醒他那个梦魇般的事实。没人跟他玩,没人告诉他世上还有一种叫母爱的东西。只有山中弘化寺的老喇嘛不嫌他,教他识字,教他读那些他不明含意的经文。为了排遣寂寞,他囫囵吞枣地记下了许多经。在许多个夜里,当夜里的蛙声吵醒熟睡的他后,他就望着天上哗哗哗翻着波浪的银河,诵那些他似懂非懂的文字。虽然老喇嘛也陆续告诉了他那些经文的含意,但真正意义上的消化,是需要时间和阅历的。一天夜里,老喇嘛将他叫到床头,说他要回娑萨朗了。老喇嘛告诉了他跟奶格玛大手印瑜伽的因缘,并将类似于衣钵的东西传给了他,还给他灌了顶,向他讲述了一种叫“奶格五金法”的密法。他似懂非懂,但囫囵吞枣般记下了老和尚的话――多年之后,他才真正明白了那些话的含义。次日,等前来批斗的红卫兵涌进山门之前,老喇嘛就死了。此后,人们就坼了弘化寺,用坼下的木料修了学校的教室。

狗王心头抹不去的经文并没消去他的杀气,可见那种鹦鹉学舌般的念经根本改变不了心。虽然在静的极致里,狗王心头仍会滚过一串串流畅的经文,但那些狗并没有改变自己成为粪便的命运。在父亲死亡之前,狗王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跟吸食海洛因会上瘾一样,狗肉成为他生命的另一种难以解除的瘾。闻到狗肉香,神仙也跳墙,狗王认为自己天生就是吃肉的。在他眼中,狗根本不是生命,仅仅是食物而已。他眼中的世界,只有大狗、小狗、老狗、少狗、煮狗肉、炒狗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