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两点三刻,费利克斯已经来到了国家美术馆的大厅。夏洛特可能还会像上次一样迟到,不过反正他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他精神紧张、坐立不安,漫长的等待和躲躲藏藏的行事风格让他十分厌倦。前两天夜里他又将就着露宿过了夜,一晚是在海德公园,另一晚是在查令十字街口的拱门底下。白天,他在小巷里、铁路边、荒地里藏身,只有为了找吃的才会离开那些地方。这不禁让他想起在西伯利亚逃亡的情景,而那些记忆并不愉快。即便是现在,他仍然止不住地来回走动,从门厅走进带穹顶的房间,瞥一眼画作,又回到门厅去等她。他看着墙上的钟,三点半了,她还没来。她肯定是被另一场可怕的午餐会缠住了。

她一定能查出奥尔洛夫的下落。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他对此毫不怀疑。即使父亲不肯直接告诉她,她也能想出其他办法查清这个秘密。至于她会不会把消息传递给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她也固执得很。

他希望……

他希望的事情太多了:他希望自己不曾欺骗过她;希望自己不需要她的帮助就能找到奥尔洛夫;希望人类不要当什么亲王、伯爵、皇帝或是沙皇;希望自己当初娶了莉迪娅为妻,看着夏洛特长大;希望她会来,已经四点了。

大多数画作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那些画面要么是些令人伤感的宗教场景,要么就是某个荷兰商人得意地坐在自己死气沉沉的家里。他喜欢阿尼奧洛·布伦齐诺的《维纳斯与丘比特的寓言》,但那仅仅是因为这幅画给人带来感官上的刺激。艺术是人生经历的一部分,而他错过了。也许将来有一天,夏洛特能够带他走进艺术的森林,指点他认识艺术之花,但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首先,他必须先活过这几天,并且在杀死奥尔洛夫之后逃生,而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这一点。其次,在他利用过夏洛特、向她撒谎并且杀死她的表哥之后,他必须设法重新博得她的好感,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可能,他还必须想办法避开警察与她见面……不,暗杀成功之后,他与她见面的机会将十分渺茫。他心想,只能现在尽量多和她见面。

四点半了。

她不只是迟到,他心中愈发沉重地想,她根本不能来赴约了。我希望她没有跟沃尔登闹矛盾;我希望她没有急躁冒进,被人发觉;我希望看见她气喘吁吁地跑上台阶,面色泛红,帽子歪向一边,漂亮的脸蛋上带着焦急的神情,对我说“真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被硬拉去参加——”。

美术馆里的人越来越少,费利克斯开始琢磨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走出美术馆,走下台阶,来到人行道上,路上也没有她的踪影。他返身走上台阶,却在门口被一名警卫叫住了。“你来晚了,伙计,”那人说,“我们要关门了。”费利克斯转身走开了。

他不能抱着她会来的想法在台阶上干等,因为在特拉法加广场这种地方这样做会十分引人注意。再说,到现在她已经迟到了两个小时——她不会来了。

她不会来了。

面对现实吧,他心想,她已经下定决心与我断绝来往,而她这种举动实属明智。但是,难道她连亲自来告诉我一声都不愿意吗?她也许已经给我送过信了——

她也许已经给我送过信了。

她有布丽吉特的地址,她会给我送信的。

费利克斯朝北走去。

他穿过剧院区的小巷,又走过宁静的布卢姆茨伯里广场。天气起了变化,他来英国的这段日子里天气一直晴朗而暖和,他还没见过这里下雨。不过大约从昨天起,天气开始令人感到压抑,一场暴风雨似乎正在酝酿当中。

他暗地里想:不知住在布卢姆茨伯里这样富足的中产阶级环境里,不必担心吃的不够,还有余钱购买书籍,那会是怎样一种生活。等革命以后,我们将把这些庄园周围的围栏统统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