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闲花满地愁(第3/8页)

“还没上场就满身的汗,像从水里捞上来,你这‘柴头汗’,妈的,怎能吃戏饭?光站班不动也淌出一地的水!”

这柴头汗现下可宽心了,汗水加河水,浑身湿淋淋个痛快,再也不用莫须有地被痛骂一顿。他最开心,还仿效着念白:

“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毛躁的小煤球,趁他马步不稳,顺手一推,他趴个狗吃屎。

小煤球拉开山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终于你泼我,我泼你,无一幸免。

只有小豆子,一个人在岸边,沉迷在戏文中。他这回是苏三:

“人言洛阳花似锦,奴久系监狱——不知春——”

尽管人群在泼水挑衅,小豆子只自得其乐。局外人,又是当局者。

大伙忍不住:

“喂,你怎么个‘不知春’呀?”

小三子最皮,学他扛着鱼枷的“苏三起解”,扭扭捏捏:

“小豆子我本是女娇娥——”

一个个扭着屁股,袅袅婷婷地,走花旦碎步,扭到小豆子跟前,水泼到他身上来。

他忙躲到小石头身后。

小石头笑:“别欺负他。”

小豆子边躲着:“师哥,他又来了!”

小三子和小煤球不肯放过,一起学:“哎唷,‘师哥,他又来了!’多娇呀!娘娘腔!”

小豆子被羞辱了,眼眶红起来:

“你们再说……”

小黑子凑过来:

“他根本不是男人,师父老叫他扮女的。我们剥他裤子看看!大家来呀——”

一呼百诺,啸叫着逼近。

小豆子听了,心下一慌,回身飞跑。

小石头护住他,一边大喝:“你们别欺负他!你们别欺负他!”

看上去,像个霸王之姿。

不过寡不敌众,小豆子被包抄逮住了,你拉我扯的,好悬。小石头奋不顾身,不单以所向无敌的铜头一顶,还揪一个打一个,扭作一团。兵荒马乱中,突闻厉声:

“哎呀!”

这场野战,小石头被撞倒在硬地乱石堆上。头是没事,只眉梢破了一道口子,鲜血冒涌而出。

大伙惊变,陡地静下来。

小石头捂住伤口不言语。

“怎么办?”

“快用腰带绑着,止血。”

“千万别让师父知道。”

一个个取来腰带,湿漉漉的。

小豆子排众上前,流着泪,解下自己的腰带,给小石头扎上了。一重一重地围着:

“你这是为我的!师哥我对你不起!”

他帮他裹扎伤口的手,竟不自觉地,翘起兰花指。是人是戏分不开了。

“疼不疼?”

“没事!”

小豆子忽无限灰心:

“我不再挨了!娘答应过一定回来看我,求她接我走,死也不回来!你也跟我一块走吧?”

小石头静默一下:

“你娘,不会来接你的。”

“为什么?”小豆子受惊了。

“她不是已签了关书,画了十字吗?你得卖给师父呀。”

懂事的大师哥道:

“大伙都别蒙自己了——我也等过娘来,等呀等,等了三个新年,就明白了。”

天地苍茫,黄昏已近。

大伙无助地,有握拳呆立,有懊恨跪倒,有俯首闭目……都不语。

霞光映照在野外一群赤裸的小子身上,分外妖娆邪恶。

不知谁省起:

“快回去,晚了师父会骂。”

众收拾心情回“家”转。刚才的欢腾笑闹言犹在耳,却是杳不可寻。想家,想娘……

一进门,师父果然破口大骂:

“都死到哪儿去?太阳快下山了,才晓得回来。老子一时不在,就躲懒打水战去?你看你这柴头汗,浑身……”

又是柴头汗遭殃。他不敢吭声。

一见小石头:

“——咦?你这道口子是怎么搅的?连脸都不顾啦?脸坏了,谁看你?姜子牙开酒饭馆呀?卖不出去自己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