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第4/5页)

“您得答应在大报纸上把它登出来。”白大叔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不让董丹扶着他的腋下拉他站起来。他儿子因为给县领导写了封信,告发村里头头儿怎么贪污捐助款项,结果差点儿被那两个头头儿打死。那些全中国人捐来的款项不是被他们拿去吃喝,就是盖了新房,新式茅房能坐着拉屎,新式澡堂能躺着洗澡。

“总共三个人挨了他们的毒打,其中一个在送医途中就咽气了。”白钢解释,“这事就发生在调研组来村子之前,村里头头抓了一些人,用的全是什么逃税、超生之类的假罪名,然后再用酒席和色情按摩贿赂调研组。”

“我儿子……”老人抽搐着,“现在人瘫了,两个孩子年纪都还小……”

“离咱村最近的医院也有一百公里远。要不是他们在路上硬拦了一部军用吉普车,白大伯的儿子命也丢在路上了。”白钢道。

董丹的弟弟也是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就咽气了。医生只给了他缓解症状的药,就打发了他们。眼前这位白大叔擤了把鼻涕,往鞋底上一抹。董丹眼里汪起泪水。打他十八岁那年离家当兵之后,他还没这么无望过。正是这种无望让他当年离开了家。他今天早上和小梅一块出门时,本以为这天会过得很开心,可现在他整个心情全毁了。

白大叔与白钢继续跟董丹描述那场噩梦般的事件,刘大叔则在一旁架起桌子——拿了块木板摆在一张空床上,铺上报纸当作桌布,摆出他从隔壁小餐馆买来的几样小菜。从地铁附近的杂货店买的两瓶白干。一道菜是猪脚,其他全都是猪下水,红烧猪脑颤颤悠悠地被端上来,上面浮着一层辣椒红油。董丹数了数,总共八样菜,即使都是廉价粗食,也算得上是一顿宴席了。大家热烈地敬酒,不一会儿,每个人都满头大汗,说话开始大舌头。话题一直围绕着相同的事情打转:村子里有人进城找律师,打算要告这几个村里的头头儿。三个月过去,没一点结果,直到有一天,每家都收到了一份新的摊派费,比平时多了五块。多出来的五块钱是村里头头儿请辩护律师的费用。他们说他们是人民政府选来服务人民的,现在他们成了被告,人民当然得负担他们的法律费用。这像话吗?他们问董丹。嗯,不像话,董丹应道。这已经是他第三遍回答同样的问题了。

白钢举起杯子:“为还我公道!”

接着一阵咂嘴声,人人都皱着脸,将那六十五度白干一饮而尽。感觉那酒精像一条嘶嘶燃烧的导火线一路通进身体,那灼辣的感觉还真痛快。

“我儿子跟我说,”白大叔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一定要还我们个公道!你可别让他失望!”他对董丹说。

董丹点了点头。正当他把手伸进口袋摸香烟时,刘大叔在一旁已经帮他点起了一根。是进口的牌子。看来他们对他的到来,早有准备。

“写篇文章把这些王八蛋全揪出来!为他儿子出一口气!”刘大叔对董丹举起酒杯。

“我一定尽力。”

白大叔说:“光尽力不行,你一定得做到!”

董丹生怕老头儿又要下跪,忙举起杯子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干了。这玩意儿烈得能抹到伤口上去消毒。董丹得瞇起眼、咧起嘴才能让酒下肚。接着他朝白大叔亮了亮见底的杯子,算是承诺。

屋外突然有人大声敲门,白钢用眼神暗示大家别出声。

“开门!”一个女人粗哑的大嗓门响起。

大伙儿都半途停下了筷子,楞在那儿。

接着他们听见门上的锁孔里有钥匙转动的声音。门被打开了,赫然出现一个中年女人,手上拎着一个巨大的铁环,上面少说有一百把钥匙。

“真香啊。”她说,“我从楼上就闻见了。”

“这位是记者董先生,很有名的。”白钢为她作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