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清(第5/10页)

傍晚周欣去了独木画坊,之前她接了谷子的一个电话,谷子告诉她在上海展出的那幅“汽车司机”已结束展览运回来了。上海外滩画廊曾经来电问过这画要出售的话什么价格,说有买家来谈。谷子告诉周欣他已经回复这画是作者自己的收藏,不打算卖的。周欣说噢。

傍晚,太阳还有余光,周欣在安静的独木画坊里,看着谷子打开了画的包装。她走近这幅油画,画中的汽车司机依然动人。她的眼睛有些湿润,谷子在身后扶住她的双肩,他感觉周欣的双肩在微微地抖动,送出一声细弱的哽咽:

“但愿他的来世,还能跳舞,还这么英俊!”

太阳的余光紧紧收缩,金葵也离开了西山医院。方圆把她接回了自己的住处,整整一夜,金葵没睡。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天空。天空繁星闪烁,如墨玉一般纯粹。方圆没去惊扰金葵,他或许理解,人在此时,需要独处;人在此时,只有广袤的天空和遥远的星斗才能于之交流,容她寄情其间。美丽的星空确实足以给人幻想,让金葵总也不信,高纯已经走了,她总觉得高纯一定还在某个地方,遥望同一轮明月,和她一样多愁善感。

高纯真的走了。

医生说,高纯走前,昏迷了三天,昨夜十点忽然清醒,还与妻子执手相谈。在场的护士没有听到他们谈了什么,但看见这对年轻的夫妇洒泪作别。三个小时之后高纯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妻子始终守在床边。护士们都知道他们新婚不久,都知道他们没有父母,没有子嗣,死去的和留下的,都很孤单。

而高纯的身后之事却热闹非凡,后事的核心和焦点,还是仁里胡同三号院。在高纯去世后的第二天蔡东萍和她的律师都赶到三号院来。他们也约来了高纯的律师,与三号院目前的暂住人周欣一起,进行了财产交割的正式谈判。

按蔡东萍律师的说法,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可谈的了,蔡家的先人已有决定,这座宅院要留在蔡姓手中,对此周欣当初也不持异议,完全赞同。历史和现实的一应文件一一摆上台面,估计双方都不再需要回顾一番……蔡东萍这回出乎寻常地心平气和,话语无多面相温婉一切安排皆由律师提出,一切主张和安排均由律师代言。

她的律师同样踌躇满志,表示剩下的问题其实只需商定一个具体时间,对三号院的交割都是技术性的事项,将由律师及工作人员代为操作,在座双方可免躬亲。技术性的事项有程序及相关条法约束,处理起来比较简单,这和三号院原来面临的情形大不一样,原来高纯曾立嘱将这院子送给一个金姓女孩,这对双方执行蔡百科先生的遗言和两位小姐的协议,确实带来一些麻烦。但好在姓金的女孩耐不住性子,欲速不达,导致高纯废除遗嘱并且愤而起诉,才让她的贪心最终落空,搞得大家虚惊一场。这件事也正好说明性格决定命运,太贪的人,想改也难。

蔡东萍的律师离开了事务性的论述,讲开了性格与命运,以及贪心的悖论,其心态之轻松,足见对三号院的唾手可得,早已成竹在胸。蔡东萍的注意力游离得更远,目光已开始在屋子的各处来回巡睃,时而向身后随护的孙姐问一两句:“哎,原来放在那边的一对紫檀官帽椅上哪儿去了?就是一直放在桌边的那对……”孙姐俯耳几句,不知所云。蔡东萍又问自己的律师:“当初交这院子时所有家具物品都拉了清单的,清单你有吗?没有可以找百科公司办公室去要,我们都留了!我原来还真不知道我爸的这些家具那么稀罕,黄花梨这几年涨价涨得和黄金一般……”律师应道:“清单都有,当然也允许有少量正常合理的使用损耗……”

主仆之间,委托人与受托人之间,话题开始跳跃超前,已经谈及屋里摆设的具体物件,哪件挪了位置,现在该值多少价钱……他们没有注意到高纯的律师打开了随身带来的皮箱,取出了一个文件,不声不响,一式两份,分别置于蔡周二人的面前,蔡东萍疑惑地翻开来看,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