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潜(第3/17页)

周欣没有马上表态,她顿了一下,才问:“李师傅又找你了?这钱……他是要呀还是借呀?”

高纯说:“噢,那咱们就给君君出了吧,李师傅说将来有钱就还给我们。他这几年运气太背了,他说他预感到自己就快时来运转了。谁知道呢,将来君君毕了业肯定能给她爸挣些钱吧。”

周欣点头:“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周欣现在才明白,她从小到大一向嘲笑和不屑的这句老话,竟成了自己如今身体力行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中保持专注,净化心灵,培养对高纯的爱情,是她努力要做的事情,是她必须选择的归宿和决定。

每天晚上,在照顾高纯吃过晚饭之后,周欣都要用轮椅推着高纯在花园里散步透风。高纯与她的交流依然不多,但她的主动和友善还是让两人之间的言语动作多少有了些夫妻相,相濡以沫的那种。

她会体贴地问高纯:你冷吗?会说:晚上风硬,你把扣子扣上。会边说边为高纯扣上衣领,会和高纯谈论花园里的花草竹木,叫什么名字什么季节开花好看之类。园里有一种细竹,周欣说那竹子要经常修剪,否则会成一堆乱叶,很难看的。高纯虽然对每一个话题都予以回应,但与周欣相比,多少有些被动和勉强,仅仅流于形式上的互动,通常只是一两句话,譬如:今天的月亮真亮。之类,常常说得没头没脑。但周欣仍然很高兴,马上附和着说:是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我最喜欢的诗。你呢?

周欣当然问到痛处,高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知故人何所在,只知自己成新人。

明月普照,金葵睡熟。

她梦见自己沿着一条月光小路,走进了云朗艺术学校的大门,她在排练厅里看到一群少年正在练功,一个头戴红巾的青年教师循循善诱,那年轻的教师就是高纯。

高纯的身姿飘逸俊朗,他为少年们做了一段舞蹈示范,金葵看出来了,他跳的就是“冰火之恋”。金葵情不自禁地与之共舞,但旋转中高纯忽然淡出,金葵张皇四顾,四处寻找,惊醒后四壁徒然,月冷风清。

她把电灯拉亮,让自己彻底清醒,下床拖出皮箱,在皮箱中翻出一双穿旧的练功鞋,那是高纯的练功鞋,是她从车库那里找回来的。她把那双软底鞋捧在手里,反复摩挲,上面似乎还保留着高纯的一丝体温。皮箱里的许多物品,都代表着金葵的一段记忆,连她和王苦丁在小镇照相馆里拍下的“婚纱照”,她也当个“文物”保存。

这是一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打开的箱子,里面藏着她的历史,历史中的每个欢笑和痛苦,织成她人生的每段闪回……

那一阵金葵的生活单纯稳定,每天周而复始地上班下班,其间她又去过那家出租汽车公司,期望高纯又在那里重操旧业;又去过那间变成了作坊的车库,期望高纯曾经回来,留下些许来痕去踪……但无论如何,高纯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连那段“冰火之恋”也离她越来越远了。“冰火之恋”已不被允许出现在少年宫的练功房里,那支曲子只能在下课之后偶尔听听,听来备感陌生。

她照例每天与家里人通一次电话,简短问安,不再问到高纯。她不让家里人给她打电话,从上次回家后父母就已知道了她在北京的工作单位和单位里的电话,但从没给她打过,都知道在单位里接私人电话影响不好。但在某个看上去极为寻常的周末,母亲突然把一个电话打到了少年宫的办公室里。母亲在这个异乎寻常的电话中,告诉了金葵一个电话号码,那是一个手机的号码,说是从云朗歌舞团一个退休的会计那儿偶然得到的,那正是金葵一直寻找的那个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