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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雪说去见母亲。她只知道母亲住所的电话,我使用电话简单寒暄几句,打听了去那里的路线。原来她母亲在马加哈附近借了一座小型别墅,从火奴鲁鲁乘车需花30分钟。我说大约1点钟登门拜访。然后去近处一家出租公司借了一辆三菱的“矛骑兵。”这是一次快活无比的兜风。我们把车内音响开到很大音量,窗口全部打开,沿着海滨高速公路以120公里的时速风驰电掣。到处都充溢着阳光海风花香。

我突然想起,问她母亲是否一个人生活。

“不至于。”雪微微抿起嘴唇,“她那人不可能一个人在外国呆这么久,超现实人物嘛!没有人照料,她一天也过不下去。打赌好了,肯定同男友一起,又年轻又潇洒的男朋友。这点和爸爸一样。忘了,我爸爸那里不也有吗?有个油光光的一看就叫人不舒服的艺妓男友?那男的肯定一天洗三回澡,换两次内衣。”

“艺妓?”我问。

“不知道?”

“真不知道。”

“傻气,一眼不就看出来了!”雪说,“爸爸有没有那个兴致倒不晓得,总之是艺妓无疑,不折不扣,百分之二百。”

新奥尔良爵士乐响起时,雪再次加大音量。

“妈妈那人,向来喜欢诗人,或者希望当诗人的男孩子,洗相片时或做其他什么事的时候,让人家在身后朗诵诗。这是她的嗜好,古怪的嗜好。只要是诗就行,是诗就会被迷住,命中注定。所以,要是爸爸能写诗该有多好,可他打滚儿也憋不出来……”

我不由再次感叹:不可思议的家族,宇宙家族,行动派作家、天才女摄影家、神灵附体的少女和艺妓书童及诗人男友,厉害厉害!那么我在这精神陶醉式的扩大家族中,究竟占有怎样的位置,担任怎样的角色呢?神经兮兮少女的勇猛剽悍的贴身男保镖?我想起忠仆对我现出的动人微笑,莫非是将自己视为其同类的会心之笑不成?喂喂,算了算了!这不过是体假时间。明白?休假结束完后,我还将重操扫雪旧业,也就再没余暇陪你等游玩。这的的确确是暂时性的,好比一段同主题无关的小插曲。很快就会结束,届时你们做你们的,我做我的事。我还是喜欢简洁明快的世界。

我按照雨的指点,在马加哈前不远的地方往右拐,朝山的方向行进。路两边稀稀落落地散列着独院民宅,房檐长长探出,我真担心一阵大凤将其吹上天空。不一会,这些民宅也没了,雨所说的集团式住宅地带出现在眼前。值班房里有位印度人模样的看门人,问我找哪儿,我告以雨的住所号码。他打过电话,向我点头道:“可以,请进。”

进得大门,一大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在眼前豁然伸展,几乎望不到边际。几个坐着高尔夫车样小车的园艺师默默地修整草坪和树木。一群黄嘴巴小鸟在草坪上蚂蚱似的轻快地蹦来蹦去。我把写有雨住所的纸条给一个园艺师看,打听在哪里。他简单地用手一指:“那边。”顺其指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游泳池、树木和草地,一条黑乎乎的沥青路朝游泳池后侧拐了一个大弯。我道过谢,径直驱车向前,下坡,再上坡便是雪母亲的小别墅。这是一座具有热带风格的时髦建筑。门口探出一截避雨檐,檐下摇晃着风铃。周围茂密地长着不知名的果树,结着不知名的果实。

我刹住车,登上五级台阶,按响门铃。风铃在懒洋洋的微风吹拂下,不时发出于涩的低音,同大敞四开的窗口传出的维瓦尔迪的音乐奇妙地混合在一起,听起来倒也舒服。大约15秒钟,门无声地开了,闪出一个男子。是个美国白人,左臂从肩部开始便没有了,皮肤晒得很厉害,个头不很高,但身材魁梧,蓄着给人以足智多谋之感的胡须。身穿夏威夷衫,脚上是轻便鞋,没穿胶拖。年龄看起来同我相仿,长相虽算不上英俊潇洒,也还讨人喜欢。作为诗人,外表未免粗犷,但外表粗犷的诗人世上也是有的,大千世界,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