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印度人到底是什么人这个问题上的分歧(第2/7页)

出租车开走的时候,老人按照自己一成不变的老习惯,对出租车挥舞着礼帽,以示告别。他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把每一次再见都看成是最后的诀别。费玛去迎接他。费玛似乎能听到父亲一边爬楼梯,一边独自哼哼着一首哈西德派的民歌小调。每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有时即便有人在跟他说话,他也会吟唱这种独特的曲调,咿咿呀呀个不停。费玛有时暗自思忖,他在睡梦中是否也会哼哼这些小调:就像从某个看不见的温泉里喷出的音乐,充溢着父亲那干瘪的身体,或者从他那由于衰老而形成的许多小罅隙中渗漏出去。费玛几乎还能嗅到在楼梯上飘拂的父亲身上那种特殊的气息。他从襁褓时代就记得这种气息,甚至在满屋子的陌生人之间他也能分辨得出这种气息:那是一种空房间、老家具、热腾腾的炖鱼和煮胡萝卜、羽绒褥垫、黏稠的甜酒的香气。

父子俩漫不经心地拥抱了一下,就在这当儿,那种东欧式的香气在费玛的心头激起一阵反感,交织着因为反感而产生的羞愧,伴随着想找茬同父亲吵上一架、践踏他某条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揭穿他观点中所有令人恼火的矛盾、让他稍稍发发脾气的由来已久的冲动。

“Nu[1],”老人开口了,爬楼需要费力气,让他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我尊敬的教授先生今天有什么向我报告的吗?救世主降临锡安了吗?阿拉伯人已经回心转意,决定爱我们了吗?”

“你好,巴鲁赫。”费玛极力控制着自己。

“好。你好,我亲爱的。”

“有什么新鲜事吗?你的后背还在折腾你吗?”

“我的后背?”老人说,“幸运的是,我的后背命中注定永远只能待在我的身后。我在这里,它在那里;它永远无法赶到我的前面。如果,但愿上帝别让这样的事发生,它真的赶到我的前面,噢,那我只要掉头不理它就行了。但我现在越来越感到气短。就和我的脾气一样。这里,两者的角色颠倒了:现在,不是它在追赶我,而是我在追赶它。那么,在这些个令人惊叹的日子里,埃弗雷姆先生在忙些什么呢?还在致力于纠正世人的行为,以便让他们将来进入上帝的国吗?”

“没什么新鲜事,”费玛一边说,一边接过父亲的手杖和礼帽。然后又说道:

“除这个国家就要灭亡了之外。”

老人耸耸肩膀。“五十年来我一直能听到这样的讣告——这个国家就要这样了,这个国家就要那样了——然而,当年发表讣告的那些人现在都已经深埋在地下六英尺的土里,这个国家还在一天天发展。你的抗议一点儿用处也没有:这个国家遭受的抗议越多就越繁荣。不要打断我的话,埃弗雷姆。我给你讲一个非常有趣的小故事。从前,就在列宁发动十月革命之前,在哈尔科夫,有一个愚蠢的无政府主义者趁着深更半夜,在一座教堂的墙上涂了一条标语:上帝死了。弗雷德里希·尼采宣。他指的是那位已故的疯哲学家。Nu。于是,第二天夜里,有一个更聪明的人走过来,在墙上写道:弗雷德里希·尼采死了。上帝宣。等等,我还没讲完呢。请你允许我把这个小故事的涵义给你解释一下,同时,你不妨把电水壶插上,给我倒一小滴我上周给你带来的橘味白醋。顺便说一下,你该请人把你这座破旧的废墟重新装修一下了,费姆奇卡[2]。趁着邪灵还没有将它占领之前。[3]只要打电话请一个搞装潢的师傅来,然后把账单寄给我就行了。我们刚才谈到什么地方了?对,茶。你那亲爱的尼采是一个毒性传染原。我压根儿就不理睬他那一套。来,我来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说的是尼采和纳赫曼·克罗克马尔[4]两人有一次乘火车去维也纳相遇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