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文化、文物与历史 三、心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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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辉要去把大嫂从娘家接回来,让她和大哥破镜重圆过日子。这是那黄历书上明明写着的事。有了那册黄历书,他就再也不用遇事慌张没有着落了。原来他的过去和将来,都已经有人用蝇头小楷早就写在了那本黄历上。可惜这么多年把黄历扔在树洞里,潮湿油浸,几乎每页历纸都沾着粘死在了一起儿,把一家人的命运粘结成了黑的死团死块了。那每隔几页都有的几个或一片蝇头小楷字,也都被潮湿浸成一片墨渍死谜了。这些天,明辉彻底丢下那本不属他的局长的事,在家钻在屋里,设法把那六十年一个轮回的甲子的黄历一页页地复原和揭开,去那书上找着他的过去和未来。为了弄懂那本黄历书,他开始着迷天象学、节气学和卦卜说。他买了很多书。用那些书中的解说去补充那黄历上的断章和一片片墨团死结的字。先是把那本书放在太阳下面晒,放在细风的口上吹,当这些方法都无法打开沾在一起的黄历书页时,他在半夜的院里摆下小方桌,把历书放在方桌上,自己守在夜里坐在小桌旁,借那夜雾均匀浸在历书纸页上,润一页,揭开一页来,润两页,揭开两页来。夜里揭开白天再去识辨那墨迹黑团的字。一页一页着,到了初冬时,他把那粘连的黄历揭开三分之一了,从历书上四月初春的一片模糊里,找到了两个可以认出来的字:“接——嫂——”

他就决定去把大嫂接回来。

先去见了大哥孔明光。孔明光不知道为啥儿人就是了炸裂市新成立的师范学院的副院长。他不想当院长,他只想当个天天和学生说话的好老师。可因为他想当个好老师,上边说这是至上境界了,就让他当了院长了。学院要从不断胀大的市里朝着东区迁,新盖的教研楼、图书馆和学生宿舍等,一片工程摊在东区路边的空地上。建筑队和往工地上运灰运砖的大卡车,把工地弄得尘土飞扬,到处都是红砖锈铁和水泥板。明光是院长,负责这些事,就在工地旁逮着一个司机骂,骂他开车太快,不仅把一车的玻璃颠碎了,而且还撞断了一棵小松树。“玻璃不知道疼,可树它知道疼痛的你不明白吗?”大哥对那头上流血的司机吼,“你看没看见树都流了血汁水,白花花的树茬就是它的断骨吗?”司机擦着头上的血,蹲在地上和孩子样。这时候,明辉出现了。明辉远远地走过来,遥远地就叫了一声“哥”,又叫了一声“哥”。当大哥明光从那叫声中转身过来时,明辉看见大哥的两鬓发白了。人完全是个中老年,纯蓝的制服上,有很多工地上的土和教室的白色粉笔末。大哥回过身来望着明辉那一刻,冬日把他的双眼照得眯起来。在那新建校区的工地旁,明辉和大哥说了一番话,像风和云说了一番语。他说大哥你咋就头发都白了?大哥笑一笑:“我现在是教授,你没听说吗?”明辉说你这几年都在学校不回家,你该抽空回家看一看。大哥说:“二弟一直要让我当师院院长哪,可我只想当教授。”大哥说着又摸了摸那被撞断的小松树,让司机一手护着头上的红血口,一手握着方向盘,拉着一车碎玻璃,朝工地仓库开去了。

当工地旁的路边只有他们兄弟两个时,工地上起了风,初冬的寒冷从西北朝着东南卷,刚才还黄在天空的太阳又缩将回去了。在那冷寒里,明辉对大哥说了他捡到历书的事。说了历书让他去嫂子娘家把嫂子接回来的事。他说着,大哥一边听着一边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土,糊在胳膊粗的松树断茬上,又从草地拔了一把干蒿草,像纱布绷带缠在树茬上,直到那断树在冬寒中得了暖,发了芽,被撞伤的松树创口在暖草里泛出浅绿色,芽头在暖里露出芽身子,大哥才把目光收回来,很认真地盯着弟弟听着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