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政权(一) 选举(第3/6页)

也就要选了。

来日上午十点钟,把炸裂下属的刘家沟人、张家岭人全都召到炸裂村前的河滩地。依着河的鳞坝用各户的门板搭了会议台,台上放了一排桌,桌上铺了新红布,台额上挂了大横幅,写下“炸裂村首届民主选举大会”十一个字,事情也就端庄了。有记者、有警车,还有县上、镇上十几位观察员。把一个投票箱子放在主席台的最中央,给每个十八岁以上的村民都发了印着孔明亮和朱颖名字的选票纸,让人们同意谁就在他(她)的名后打上一个勾,依次拉开走到台子上,把选票丢进选票箱的缝口里,也就民主了,你的事情也就结束了。余下的,就是等着点票、计票,宣布候选人的票数多与少。

多的也就当选了。

没有啥儿了不得,这样的事情炸裂人也是经过、见过的。所不同的是,先前都是选队长,而今大队改为村,都来选村长。那时选是同意谁就往谁的碗里丢豆豆,而今是不记名的投票箱。那时都是自己组织选,而今是县长、镇长和警察都来组织和监督。

县长和镇长是早上天色毛亮就坐着车子到了村里的。为了避嫌还不到候选人家里去吃饭,自己带了豆浆、油条就在那车上吃。村人是从早上饭后就开始朝着会场里赶,一群一股,拉拉拖拖,如看戏一样各自手里提了小凳子。到了十点钟,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群众云集到齐了,上千人云在了河滩地,大喇叭就宣布民主选举开始了。老县长做了选举动员,说了很多关于民主与选举的话。镇长宣布了选举规则,还把投票选举和法律扯在一块儿,说了这样是违法、那样是犯法的事。接下来,轮到候选人竞选演讲那一节,孔明亮把大哥明光在半月前写好的稿子在台上嘶破嗓子念一遍,台下的人好像都在认真听,又好像都压根没有听,嗡嗡的声音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苍蝇在会场上空飞,整个会场就像夏天的粪池样,成了苍蝇们的大舞台。明亮朝台下瞟一眼,看见面前有妇女在抱着她的孩子拉大屎,还用那生硬浅黄的选票当屎纸。那一刻,他恨不得走到台下朝那妇女脸上掴去一耳光。明明县长讲话时,台下鸦雀无声,寂静如死,到了镇长讲话时,台下虽然有了嗡啦嗡啦声,但讲什么还是可以让台下听个清明的。

可到了孔明亮,这声音就如波如涛了。

他拿着稿纸扭头看看身边的县长和镇长,见县长正被记者采访着,就趴在镇长的耳朵上说:“让警察维持一下秩序吧!”没想到镇长又趴在他的耳朵上:“念吧,就是走个过场嘛。”也就又嘶着嗓子大声吼着念着了。他演讲中的勃勃雄心——要让每户人家抽屉桌的一个抽屉一年四季都塞满钱,要让炸裂村在未来几年变成镇、再过几年变成城的蓝图宏愿那东西,在嘈杂的人声中,如云一样飘走了。念完稿纸后,他从台上回来坐在镇长边,想要抱怨一句时,镇长反倒抱怨说:

“你的稿子太长了。”

他愕然。

望着镇长的脸,看见镇长的眼珠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坐在他身边的朱颖的脸,正想在心里骂一句郎猪、嫖客的话,明亮猛然觉得脚下如地震一样使他有些站不稳脚跟了。他冷猛地发现,朱颖的动人和勾魂,原来全都凝在她的眉眼间。红毛衣,直筒裤,半高的皮鞋和肉色袜,还有她围在脖上又搭在前胸后肩的长围巾,何等的得体和好看,虽然都是从城里、市里学来的新尚和洋气,可她眉间那股撩拨男人的情表和光彩,那从她眼里射出来能击倒男人的那束光,却是别人和城里女人都没的。镇长在不停地看她那润白红亮的两眉间,就像看一处女人昭然天下的隐处样。就是这一刻,明亮有一种被震倒的感觉袭上来。有一种站不稳的软瘫缠在他的脚脖上。慌忙倚势坐下来,听见有人宣布让朱颖上台发表她的竞选演说词,看见她像风样从镇长面前走去时,她看了镇长,镇长也看了她一眼,彼此那目光,在半空汇一下,朱颖就款飘飘地走上前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