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波士顿 1926—1929(第3/8页)

“半丝织的。”他说。

她又扬起眉毛。

“我是说袜子,”他说,“去跟你的朋友跪在一起吧。”

她跪在布兰登·卢米斯旁边,卢米斯从头到尾都死盯着乔,目光从没移开过。

乔看着通往账房的那扇门,还有门上的挂锁。他让卢米斯跟随着他的目光,然后望着卢米斯的眼睛,等着看他接下来有什么反应,但卢米斯的目光随即变得呆滞。

乔还是盯着他,说:“走吧。这里结束了。”

卢米斯缓缓眨了一次眼,乔判定这是个和平的表示——或至少有可能——然后赶紧离开了。

离开时,他们沿着水边行驶。深蓝的天空划过一道道深黄,海鸥聒噪着飞起又落下。一艘挖泥船的铲斗晃进这条港边道路上空,又随着一声尖啸晃出去,保罗开着车驶过它投下的阴影。在明亮而寒冷的天光中,装卸工、搬运工、货车司机站在各自的货物堆旁抽烟。一群工人在朝海鸥丢石头。

乔摇下车窗,让冷风吹着他的脸和双眼。风里有咸味,有鱼腥味,还有汽油味。

前座的迪昂·巴托罗回头看着他:“你问了那美女的名字?”

乔说:“只是找话讲而已。”

“你铐她手的时候拖那么久,在找她出去约会吗?”

乔把头探出车窗,把肮脏的空气深深吸进肺里。保罗开着车子转出码头,驶向百老汇大道,这辆纳什车厂的汽车可以轻易开到时速三十英里。

“我以前见过她。”保罗说。

乔的头缩回车内:“在哪里?”

“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见过。”他开的车弹跳着驶上百老汇大道,车上的三人也都跟着弹跳起来。“或许你该写首诗给她。”

“写个屁诗,”乔说,“你干吗不开慢点儿?别搞得像是我们真做了坏事一样。”

迪昂转向乔,一手放在椅背上。“我老哥真的给一个妞儿写过诗。”

“真的?”

保罗望着后视镜,跟他目光交会,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结果呢?”

“什么都没发生,”迪昂说,“她不识字。”

他们往南驶向多彻斯特,快到安德鲁广场时卡住了。因为前面有一匹马倒毙在路上,人车必须绕过那匹马和翻覆的载冰车厢。卵石道上砸破的冰像金属薄片般发出亮光,送冰人站在马尸旁,踢着马的肋骨。乔一路上都在想她。她的手干燥而柔软,非常小,掌根是粉红色的,手腕上的血管是青紫色的。她右耳后头有一块黑色雀斑,但左耳没有。

巴托罗兄弟住在多彻斯特大道,楼下是一家肉铺和一家修鞋铺。肉铺和修鞋铺的老板娶了一对姐妹,两个男人彼此痛恨,更恨彼此的老婆。尽管如此,两家人还是在共享的地下室开起了地下酒吧。到了夜里,来自多彻斯特另外十六个教区,以及其他各地,最远来自北海岸教区的人,会来这里畅饮蒙特利尔以南最棒的烈酒,听一个名叫黛利拉·德鲁思的黑人女歌手唱伤心情歌。这里的非正式店名叫“鞋带”,搞得那个肉店老板很愤怒,气得头都秃了。巴托罗兄弟几乎每天晚上都来“鞋带”,这没问题,但夸张到干脆搬到那地方的楼上住,乔觉得好像太蠢了。只要有敬业的警察或税政调查员去突袭一次(尽管不太可能),踢开迪昂和保罗的房门,就会轻易发现钱、枪、珠宝,都是这两个分别在杂货店和百货店工作的意大利佬绝对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没错,他们的珠宝通常立刻会送到海米·德拉戈手上,那是他们从十五岁就开始打交道的收赃人。但钱通常是送到“鞋带”后头的赌桌上,或是藏在两兄弟的床垫里。

乔靠在冰柜上,看着保罗把两兄弟早上赚来的那两份放进床垫里,只要把那条被汗水染得发黄的床单往后拉,就会露出床垫侧面的几道裂口,迪昂把一沓沓钞票递给保罗,保罗把钞票塞进去,像是在给感恩节的火鸡填馅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