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幕 焚心(第2/3页)

聂贞道:“此去北面是长江天险,南面是崎岖山岭,东面是大海,西面是城镇,你认为他们会往哪个方向?”罗恒沉吟片刻,道:“无论去哪里,都只在幽明之中了。”冷不丁忆起列缺在府中那番大言不惭的话,聂贞少见的大笑出声,拍掉手中灰尘,命道:“把刑部所有人马放上山,务必搜查每一寸土地。去大理寺知会钱瞻一声,聂某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虚情假意,我谅解他和梅川交情匪浅,但若继续隔岸观火下去,恐怕要被怀疑通贼了!”聂贞从袖中递出一枚令牌,“再有,取我手令去拜见左军都督府的欧阳玉大人,阐明此案原委,他定会鼎力相助。白日也好,幽明也罢,就算把天地翻转过来我也要抓到他!”

不得已时,也许会动一颗暗藏的棋子。罗恒恭敬地接下令牌,掌心里沉甸甸的,看样子是家族之物,一个“聂”字被缠绕在烦琐的花纹里,三只“耳”叠在一起,状如灵雀,他感觉自己就是这只雀,与虎谋皮而身陷荆棘。

河道远窄近宽,浓重的夜色下只能分辨出白茫茫的沙洲和反光的流水。叶白也认不出来这是哪条河川,气也不喘地跑了一天一夜,已经离金陵城很远了,三人连续越过神策门和燕子矶,快到长江岸边。

在密林里休息片刻,继续顺着河道往东北方向走,拐了个弯儿后河口突然紧缩变成一条小溪,岸边飘来清爽的草药味。“不如在这里过夜?”叶白在一株乔木下躺下来,饶是习武之人也经不起这几天的折腾,身体一接触土地便瘫软了,嗅着悠悠草香,睡意席卷而来。“我去守夜。”列缺提着刀走到风口,在巨石底坐下来。如果叶白没数错的话,从昨夜起加上刚刚这句话,列缺一共说了十五个字,没有休息,没有进食,也没有疗伤,沉默得像一匹离群索居的野狼,身上褴褛的衣服连他看着都觉得可怜了。叶白无奈目视梅川,蜷起身子背过身,懒得想。梅川以叶子接了些溪水,走到列缺身边,握住他的手,起先他躲避了一下,后来还是任她去了。清水被浇在化脓的虎口上,梅川细心地洗去瘀血,依稀见到下面的胎记。“难道我们会输给过去?”梅川问。“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输,更何况是微不足道的过去。”列缺很快抽开手,捡起地上的圆木用刀尖雕刻起来。每次他心烦意乱时便会这样做。“这回是佛像,还是魔像?”她笑笑。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脾气越发平和了,倒不见得是件好事。列缺停住刀,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忽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小小的萤火虫从梅川指缝间翩然飘走,她从他凝神的双眼里隐约感觉到什么。看来磨难并没有消解他的理性,这令她感到安慰,便默许了。列缺道:“皇上为何要杀你?”

你果然会在意。梅川无言叹息。世人自然以为严世蕃是为报复她才对孝陵卫除之后快,但这是肤浅的。朝廷里铲除异己哪里会这么简单?不是严世蕃要杀梅川,而是嘉靖要杀梅川;不是严嵩蒙蔽嘉靖,而是自私的嘉靖更乐于摆布严嵩这种听话的木偶而授予权柄。大概是因为皇帝在少年时代受够了杨廷和这类权臣的苦吧,虽然梅川认定严嵩父子被杀是迟早的事,毕竟天下间怎会有玩不腻味的木偶。

梅川靠着列缺坐下,缓缓说起:“七岁时,父亲送了个侍从给我,命他陪我习武。记得第一眼见到他时,他全身脏兮兮地站在梅花树下瞪着我,眼神凶恶,像只野狗。那树,就是下马坊后山上的那棵。”

列缺忽然清醒,记起来那里确有一段未完成的过往,随之而来袭上心头的是关于命运的既定感。但为何突然谈起这个毫无瓜葛的人?他不明所以。

“他也是孤儿,没有名字,我叫他奴。奴比我大三岁,几乎不说话,也不笑,除了跟在我身后,其余什么都不懂。最开始,他连最简单的一字也不认识。但若遇到哥哥嘲弄我,他却会第一个冲上去揍人,谁也拉不住。后来府里上上下下皆知他是疯子,对他避之不及,我反倒不再嫌弃他了。”梅川沉浸在往事里心旌摇曳,笑容也不自觉变柔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