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5. 拉斯蒂涅的房间(第2/3页)

奥马尔说:“你来真好,你来真好!”

这次雷菲克对这种过分的激动感到不适了,他打岔说:“我把箱子拿来安置一下。”

奥马尔看着自己的房间想:“我在这里待了两年!”

雷菲克拎着箱子走进了房间,奥马尔努力地对他笑了笑。然后他从码在弹簧床架上的一摞床垫里抽了一个出来,他闻了闻,觉得不干净。他又拿了第二个,还是闻到了同样的味道。他拿出了第三个后问雷菲克想睡在哪里。雷菲克犹豫了一下,仿佛是个布置新房的新郎,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巨大的房间。然后他们把床垫放到了他选中的地方。床单和被子都是现成的,他们在床垫上铺好了床单和被子。奥马尔想:“我们已经是多少年的朋友了!十年了!现在我也记不起那个被我称作野心的丑恶东西了,我正在遗忘……”雷菲克打开箱子,奥马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箱子里散发出来的伊斯坦布尔的气息吸进体内一样。然后他坐到自己的床上,点上烟开始看雷菲克整理东西。雷菲克正把箱子里的东西往一个小木箱上放。奥马尔突然惊奇地发现他觉得雷菲克很陌生,就好像你多年熟悉的一个站在柜台后面卖肉的屠夫,有一天你在大街上惊讶地看到他走路的腿一样。奥马尔也不习惯在尼相塔什、工程师学校和伊斯坦布尔以外的一个地方看见雷菲克。突然,他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不是雷菲克,自己也是处在另外一个环境里的另外一个人,他想:“我该是怎样的一个人?从英国回来以后我做了些什么?”他又开始扳着指头挨个数他今后的打算,就像两年来他一直在做的那样,“一个工程师公司、小建筑商、伊斯坦布尔的生活……”突然他生气地对自己说:“一个也没做到!”

雷菲克突然转过头问道:“纳兹勒怎么样了?”

“她很好。夏天和春天的时候我去了几趟安卡拉见了她。现在我们在通信。”奥马尔突然想把心里话说出来,于是他说:“尽管一直在通信,但是可写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我们在信里只写一些日常生活的事情……这还有什么意义?”

雷菲克笑了笑。他的目光仿佛是在说:“意义吗?它们的意义在于订婚的两个人通信是件美好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那么,裴丽汉怎么样?”

“她也很好。”

“你还没跟我说说你女儿的情况,她的名字叫梅莱克[1]是吧?”

“是的。”

“她长得怎么样?”

“像个天使,就是大概个子会很大。”

“这名字是谁起的?”

雷菲克说:“我!我一直想有个天使般的女儿。”他放下腾空的箱子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奥马尔也躺了下来。他抽着烟,看着天花板,他在回味刚见面时的那一刻。他觉得兄弟般的情谊,长时间后重新点燃的这份友情的最后一点火花不久也将熄灭。因为尽管他们像两个宿舍里的学生、军营寝室里的士兵那样躺在床上聊天,却没有了可以共同分享的情感,取而代之的是互相评判的两个成年人之间的冰冷关系。

雷菲克还在说:“我希望有个天使般的女儿!”然后他神经质、病态地哈哈大笑起来。

奥马尔吃了一惊。因为他几乎从来没有听到雷菲克这样笑过。他说:“我看你情绪很坏。”

“我累了!几天时间都在路上。”

“要不你先睡一会儿,一小时后吃饭。睡一下可能会好点。”

“不了……我要在这里足足睡上一个月……现在我们还是说说话吧。”

“你要在这里待一个月吗?”

“一个月,是的……我跟家里说要出去一个月!”

奥马尔想:“他跟家里说要出去一个月!他离开家跑到这里来睡觉、看书,他要在这里扩散他那幸福、平衡的灵魂,而我又该开始想自己是怎样一个充满野心的坏家伙了……什么事也不干,做一个看起来高尚、幸福和有道德的人不是件难事!……但他现在好像心绪不宁……我怎么又开始想了!还是让我来看看他带来的报纸吧……我在做法提赫、努力挣钱的同时,也应该知道一点外面的事情。”他其实不能算与世隔绝,因为德国工程师有一个可以收听到整个欧洲广播的收音机。奥马尔不时会去他那里听广播,但是从安卡拉带来的报纸还是完全不同的。“杰拉尔•巴亚尔总理说:政府为法律开辟了一个新时代……在哈塔伊法国和叙利亚的……法鲁克国王的土耳其之行……欧洲的危急日子……奥地利对希特勒的最后通牒……斯大林说反对侵犯……”他还想多看些消息,但是他放下了手里的报纸,他想:“雷菲克在干什么?”他从枕头上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在房间另一头床上躺着的黑影,他想:“好了,我要难受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我将在这个幸福。但又病弱和沉思的人的审视目光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