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5页)

她退到房门里去了。

“谢谢,”她踌躇地说,“你没有什么可帮我父亲做的了,对我也一样。马格丽会带你出去的。”

她的话很难听,半不高兴,半在害怕,他觉得如果一不称心她真会把他骂出去的。

他已走到外面,老太婆关了大门,上了闩。他听见门闩重击的声音,就好像是盖上棺材盖的声音一样。

戈特孟慢慢地回到河堤去,坐在河上的老地方。夕阳已西下,冷风在河上吹拂。一小时后,已经是夜色朦胧,终于他哭了。热泪滴在手上和膝上,为去世的师父而哭,也为花容失色的李斯佩而哭,为雷娜、为罗培德、为犹太姑娘、为自己失去的青春而哭。

不久之后,他去以前常与同伴喝酒的酒店。老板娘还认识他,客气地招待他一块面包和一杯酒。但他既不吃面包,也不喝酒,只是在酒店椅子上睡了一夜。次晨老板娘叫醒他,他谢过后就走了,途中吃了那个面包。

他去渔市场,这里有一间他以前住过的房子。在喷泉旁有几个卖活鱼的女人。像以前一样,他盯着圆桶里光泽美丽的鱼,油然生出同情之心,不觉对卖主与买主生起气来。他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清晨也曾在这里走来走去,同情和悲伤地看着鱼,但已事隔多年,光阴如同流水一去永不复返,此情此景令他心中有着无限的悲痛。

当他盯着那些鱼陷入沉思时,听见有人亲昵地在低喊他的名字:“戈特孟。”这喊声显得有点胆怯,一看是个有点脆弱而带病的少女,有着一双美丽的乌黑眼睛,但他并不认识这个少女。

“戈特孟!是你吗?”胆怯的声音说,“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玛莉啊。”

但他已不认识她。她说自己是他以前女房东的女儿,就是那天清早动身前在厨房里为他煮牛奶的那个人。当她讲话时脸都涨红了。

她是玛莉,是那个腰上有病的孱弱孩子,那时她对他是多么亲切与照顾。他现在又一一想起了:她在寒冷的早晨起来等他;因他的动身而悲伤,为他煮牛奶;他曾吻过她,她没作声,静得像接受圣体般。他从未想到过她,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现在她长大了,有着迷人的眼睛,但仍有点驼背,显得有点憔悴。他与她握手,为这里还有人认识他与喜欢他而觉得高兴。玛莉带他回家时,他并不很反对。房间里还挂着他的肖像,他那个红宝石的杯子也还摆在火炉边上。这家人都高兴能再看见他。他在这里住了两三天,也得知了师父家里所发生的事:倪克劳不是死于瘟疫,而是漂亮的李斯佩得了瘟疫,病得很危险,倪克劳因悉心照顾她,由于疲劳过度,在她还未痊愈之前就去世了。她反而没有死,只是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工场空着,”玛莉的父亲说,“对一个有本领的雕刻师来说,这是一个赚钱的好地方。戈特孟,这件事你考虑考虑!她不会不答应的,没有什么可推辞的。”

戈特孟也听说瘟疫猖獗时的种种情形,暴徒开始烧了医院,后来又抢了几家有钱的人家,一时市区里大乱,主教也逃走了。当时皇帝正在附近,就派了海英利西伯爵来当总督,这个人勇敢果决,派了些骑兵和步兵来镇压,就把秩序恢复了……

当主人问起戈特孟的经历时,戈特孟悲切地说:“啊,别提啦!我到处流浪,到处都是瘟疫和尸体,人人都变得疯狂似的,为了不安而发怒。我从死里逃生,这一切就像一场噩梦。现在我回来了,师父却死了,等我休息几天,我还要走的。”

其实他不是为了要休息而停留,而是因为失望与犹豫,因为要回忆在这市区里的昔日欢乐,为了可怜的玛莉对他的爱情。但他除了友情与同情之外,却无法回报。停留在这里最迫切需要的,是他想再度成为一个艺术家,即使没有工场,也要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