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6页)

他想,即使自己一辈子流浪下去,也决不会像维克多那样,他不会变成盗贼,也不会这样恬不知耻,说那些无聊的、自以为是英雄的谐语。也许这个聪明而大胆的人所说的话是对的,戈特孟恐怕不会完全成为像他那样的流浪汉,不会有一天忽然爬到墙缝里去;即使他没有故乡与目的,他也决不会觉得在大自然中是受保护与安全的,环绕着戈特孟的世界总是神秘莫测的,是美丽而凄怆的。他怀着这种不安的心情,倾听这种静寂,看着疏落的星星,没有风,树梢上有浮云移动。

过了好久,维克多醒了——戈特孟不愿叫醒他,却听见他在叫戈特孟。

“你来吧,”维克多喊,“现在该你睡了,否则你明天会支持不了。”

戈特孟躺下了,闭上眼,他虽疲倦,却没睡意,思绪纷纭,觉得对这朋友有着不安与犹疑的感情,连自己也不明白。这个卑俗而狂妄的人,这个机智而不要脸的乞丐,已经注意到丽娣雅的事情了吧?戈特孟在对他与自己生气,忧心如焚地想着,要找个机会与他分手。

当他觉得维克多的手在摸他的口袋时,他从半睡中惊醒了。他的一个口袋里有一把刀,另一个口袋里有一枚金币,这两件东西维克多要是看见了,一定会偷去的。他假装睡熟了,却又翻来覆去,使维克多无法得逞,维克多的手就缩回去了,戈特孟很是恼怒,决定明天就与他分手。

大约过了一小时后,维克多又在他身上开始搜索,戈特孟气得发抖,睁开眼轻视地说:“你走开,这里没有什么可偷的。”

这个小偷吃惊地尖叫,双手扼住戈特孟的颈子。他起身抵抗,维克多扼得更紧,并把膝盖抵在他的胸口。戈特孟被扼得透不过气来,用力挣扎,却没法脱身,他在害怕中,突然急中生智,伸手到袋里去摸刀。对方还不放手,他抽出猎刀,猛力向维克多的膝上盲目地刺了几刀。接着维克多松了手,戈特孟这才透了气,想要站起来,谁知维克多已经在可怕的呻吟中倒向他的身上了,血不断地流注在戈特孟的脸上。他爬起来,在朦胧的夜光中看见对方倒在那里,当他去拉他时,摸了一手的血。他把伤者的头扶起来,却发觉他像一口又重又软的袋子似的又倒了下去,血不断从维克多的胸与头里流出来,连口里也溢出了血,已经奄奄一息了。

戈特孟不断地想:“我杀了人。”他跪在垂死者的面前,看见他的脸色愈来愈苍白。戈特孟听见自己内心起了一阵激动的呼声:“啊,圣母,我杀了人。”

突然,他变得坐立不安,拾起刀子,在维克多穿的毛衣上把刀揩干净。这件毛衣是丽娣雅为他编织的。他把刀插进木鞘里,放进口袋,站起来拼命狂奔而去。

他对这个滑稽的流浪者之死,感到非常的不安,心里愈来愈恐惧。当天亮的时候,他用雪把身上所沾的血洗掉,经过半夜无目的地在森林里乱窜,他渐渐清醒了,精神上的不安和后悔变成了肉体上的痛苦。

他在深雪掩盖的荒地上行进,没有住处,没有路,没有食物,不眠不休,陷入了激烈的痛苦中,饥肠辘辘,疲倦欲睡,几次倒卧在雪地上。可是他每次又都爬起来,为了生命而奋斗,绝望又执拗地前进,生存的愿望使他发出蛮劲,像酒醉般踉跄前行,这无非是生命的冲动,他那冻得发紫的手,从雪中扒拉杜松丛中的小干果,连同松叶放入口中咀嚼,味道非常苦涩。他用雪解渴,不停地喘息,坐在一处丘陵上作短暂的休息,贪婪地望向四处,除了荒野与树林之外,一无所见,更不见人影。有几只乌鸦在他头上盘旋,他怒目而视。不,这些乌鸦不会把他吃掉的,只要他的手脚还有一点力量,只要血液还是温热的。他站起来,又与死亡作艰苦的争斗,不断走着,用最后的力气,如同发疟疾似的向前迈去,一路上时而小声,时而大声地自言自语。他在痛骂被他刺死的维克多:“嘿,懒骨头,你现在好了吧?月亮照着你的肚皮?狐狸吃着你的耳朵,你想杀死一头狼吗?你咬了它的咽喉吃了它的尾巴吗?你这个老饭桶,你想偷我的金币,你连这一点小钱都要,你的袋里不是装满了面包、香肠和干酪吗?你这只猪,你这个贪吃鬼!”他一面取笑,一面大骂死者,认为自己胜利了,不由得又纵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