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6页)

那齐士躺在狭窄的木床上,恍如黑暗中的死人,脸色苍白,双手交叠地放在胸上。但他的眼尚未合上,也未入睡。那齐士没有动,默然望着戈特孟,也没有责备,好像沉潜在不同的时间与世界里,乏力地听朋友对他说的话。

“那齐士,对不起,原谅我打扰了你,这不是一时的兴奋。我知道你现在是不许同我谈话的,但我有迫切的话要告诉你。”

那齐士怒目而视地深思,但尽力地清醒过来。

“有必要吗?”他声音低沉地问。

“是的,这是必要的事。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这倒是必要的。你不会白来的。来,坐到我这里来,今天的第一次祈祷还有一刻钟才开始。”

他从没有铺被褥的床板上坐起来,戈特孟坐在他的旁边。

“请你原谅!”戈特孟歉然地说。这房间,这张什么也没有的木床,那齐士彻夜紧张后的脸,有一半心不在焉的眼光,都显示出戈特孟是不该闯进来的。

“没有什么是需要原谅的,你不必顾虑我,我没有什么不舒服。你说你是来告别的吗?你就要走了吗?”

“我今天就要走了。哦,我无法事先告诉你,那是突然决定的。”

“是你父亲或他派了人来吗?”

“不是的,是生命本身使我决定的。我要走,不用父亲来,也不用得到许可。我连累了你,我要逃走了。”

那齐士把自己又长又白的手指,从宽大的僧服袖里伸出来,细瘦有如幽灵。他严肃而凶恶的脸上一无笑容,倒是他的声音温和地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你把话简单明了地说好了——你必须告诉我,你是怎么啦?”

“还是你说吧!”戈特孟请求道。

“你恋爱了,你认识了一个女人。”

“你怎么又会知道呢?”

“从你的样子上,我看得出来的,恋爱时是有那种陶醉的特征的。好吧,你有话就说。”

戈特孟把手怯怯地搭在朋友的肩上。

“那齐士,你说得不对,这次完全是另一回事。我在外面田地上,被阳光晒得睡着了,当我醒来时,我的头枕在一个美丽少女的膝上,我当时以为是我母亲来接我了。不,我认为这女人是我母亲,但她有褐色的眼睛,乌黑的头发,而我的母亲同我一样是金发,看来是完全不同的。不过那人就是母亲,她用母亲的声音呼唤着,她是母亲派来的。她把我的头抱在她腰间,对我微笑得像一朵花,而且喜欢我。她在第一次吻我时,我觉得自己已融化了,有说不出的甜蜜,我在睡着时所觉得的一切希望,所有的梦,甜美的不安,种种的秘密,醒来时一切都变了,像魔术般,这都是有意义的。她教了我女人是什么,女人有哪种秘密。她在半小时内教了我不知有多少的经验。现在我明白了,我突然觉悟了自己不再是这个修道院的人了,一天也不会再留下了。我要走了,马上就到那里去。”

那齐士一面倾听,一面点头。

“这虽是突如其来的,”他说,“但也差不多是我所能预料的。我会时常想到你的,你走了我会感到寂寞的。你还有什么事要我替你做的吗?”

“如果可能的话,那你就同我们院长说明一下,要他别太责怪我。在这里除了你之外,他是唯一认为我是不平凡的人。只有他与你。”

“我知道……还有别的事吩咐吗?”

“对啦,还有件事。如你以后想念我时,就为我祈祷吧!那……我谢谢你了。”

“戈特孟,你怎么这样见外呢?”

“这是为你的友情,为你的忍耐,为一切的一切,你……以及,你没有阻止我。”

“我怎么会阻止你呢?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戈特孟,你真的要去那里吗?有目的地吗?真是要到那女人那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