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卷 万秀娘仇报山亭儿(第4/6页)

欲待把那颈项伸在抹胸里自吊,忽然黑地里隐隐见假山子背后一个大汉,手里把着一条朴刀,走出来指着万秀娘道:“不得做声!我都听得你说底话。你如今休寻死处,我救你出去,不知如何?”万秀娘道:“恁地时可知道好。敢问壮士姓氏?”那大汉道:“我姓尹名宗。我家中有八十岁的老母,我寻常孝顺,人都叫做孝义尹宗。当初来这里,指望偷些个物事,卖来养这八十岁底老娘。今日却限撞着你,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你出去。却无他事,不得慌。”把这万秀娘一肩肩到园墙根底,用力打一耸,万秀娘骑着墙头,尹宗把朴刀一点,跳过墙来,接这万秀娘下去。一背背了,方才待行,则见黑地里把一条笔头枪看得清,喝声道:“着!”向尹宗前心便擢将来,戳折地一声响。这汉是园墙外面巡逻的,见一个大汉把条朴刀,跳过墙来,背着一个妇女,一笔头枪擢将来。黑地里尹宗侧身躲过,一枪擢在墙上,正摇索那枪头不出。尹宗背了万秀娘,提着朴刀,脚步便走。

相次走到尹宗家中,尹宗在路上说与万秀娘道:“我娘却是怕人,不容物。你到我家中,实把这件事说与我娘道。”万秀娘听得道:“好。”巴得到家中,尹宗的娘听得道:“儿子归来。”那婆婆开放门,便着手来接儿子,将为道独生子背上偷得甚底物事了喜欢,则见儿子背着一个妇女。“我教你去偷些个物事来养我老,你却没事背这妇女归来则甚?”那尹宗吃了三四柱杖,未敢说与娘道。万秀娘见那婆婆打了儿子,肚里便怕。尹宗却放下万秀娘,教他参拜了婆婆。把那前面话对着道:“何不早说?”尹宗便问娘道:“我如今送他归去,不知如何?”婆婆问道:“你而今怎地送他归去?”尹宗道:“路上一似姊妹,解房时便说是哥哥妹妹。”婆婆道:“且待我来教你。”即时走入房里,去取出一件物事。婆婆提出一领千补万衲旧红衲背心,披在万秀娘身上。指了尹宗道:“你见我这件衲背心,便似见娘一般,路上且不得胡乱生事,淫污这妇女。”万秀娘辞了婆婆。尹宗背上背着万秀娘,迤遈取路,待要奔这襄阳府路上来。

当日天色晚,见一所客店,姊妹两人解了房,讨些饭吃了。万秀娘在客店内床上睡,尹宗在床面前打铺。夜至三更前后,万秀娘在那床上睡不着,肚里思量道:“荷得尹宗救我,便是我重生父母,再长爷娘一般。只好嫁与他,共做个夫妻谢他。”万秀娘移步下床,款款地摇觉尹宗道:“哥哥,有三二句话与哥哥说。妾荷得哥哥相救,拿起朴刀在手,道:“你不可胡未知尊意如何?”尹宗见说,拿乱。”万秀娘心里道:“我若到家中,正嫁与他。尹宗定不肯胡乱做些个。”得这尹宗却是大孝之人,依娘言语,不肯胡行。万秀娘见他焦躁,便转了话道:“哥哥,若到襄阳府,怕你不须见我爹爹妈妈。”尹宗道:“只是恁地时不妨。来日到襄阳府城中,我自回,你自归去。”到得来日,尹宗背着万秀娘走,相将到襄阳府,则有得五七里田地。正是:

遥望楼头城不远,顺风听得管弦声。

看看望见襄阳府,平白地下一阵雨:

云生东北,雾涌西南。须臾倒瓮倾盆,顷刻悬河注海。

这阵雨下了不住,却又没处躲避。尹宗背着万秀娘落路来,见一个庄舍,要去这庄里躲雨。只因来这庄里,教两人变做:

青云有路,翻为苦楚之人;白骨无坟,变作失乡之鬼。

这尹宗分明是推着一车子没兴骨头,入那千万丈琉璃井里。这庄却是大字焦吉家里。万秀娘见了焦吉那庄,目睁口痴,罔知所措。焦吉见了万秀娘,又不敢问,正恁地踌蹰。则见一个人吃得八分来醉,提着一条朴刀,从外来。万秀娘道:“哥哥,兀底便是劫了我底十条龙苗忠!”尹宗听得道,提手中朴刀,奔那苗忠。当时苗忠一条朴刀来迎这尹宗。元来有三件事奈何尹宗不得:第一,是苗忠醉了;第二,是苗忠没心,尹宗有心;第三,是苗忠是贼人心虚。苗忠自知奈何尹宗不得,提着朴刀便走。尹宗把一条朴刀赶将来,走了一里田地,苗忠却遇着一堵墙,跳将过去。尹宗只顾赶将来,不知大字焦吉也把一条朴刀,却在后面,把那尹宗坏了性命。果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