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为证 7

这天一早,阿灵就来叫裴玄静:“娘子,阿郎已经出门了。”

裴玄静已经换好一身婢女服饰候着了,听到招呼,忙随阿灵一路匿行来到后院角门旁。阿灵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指给裴玄静看停在外面的马车。

“娘子,车夫什么都不会问,你不用管他。”

“好。”裴玄静点一点头,就要出门。

“娘子,阿郎会在丰陵一直待到明天晌午,今天一整天都不回家。所以……”

“所以我一办完事就回来。”裴玄静轻轻握了握阿灵的手,“别担心,我会多加小心,更不会耽搁。”顿了顿,又看着阿灵的眼睛说,“绝对不会连累你。”

她想,我已经连累过太多人,以后再也不会了。

坐上马车,车夫问:“娘子要去哪儿?”

“春明门外。”

“好嘞。”车夫一扬鞭,马车便徐徐向前了。

过了好一会儿,裴玄静才鼓起勇气掀开车帘的一角,喧闹的长安市井涌入她的眼帘。早春,永远是长安城最富有生气的时节。淮西大捷后,天下藩镇纷纷表示归顺朝廷,这个春天,更是大唐自安史之乱后第一个扬眉吐气的春天。

“四海归一,天下一家。”皇帝的誓言似乎终于要变成现实了。盛世,即将伴随着这个春天重新降临大唐吗?长安街坊上的行人们,各个脸上都带着由衷的欢笑,令他们喜不自胜的应当不仅仅是天然的春色,还有帝国再度焕发的盎然春意吧。

裴玄静放下车帘,不再去看。

马车驶出春明门后,按照裴玄静的指点,停在一处僻静的窄巷外。裴玄静请车夫在此等候,自己朝巷内走去。

贾昌老丈的院子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的最后方,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白塔。塔下几株柳树刚抽出新绿,嫩枝在春风中轻轻拂动着。

柳树下站着一个人,正在朝白塔上张望。

裴玄静径直向他走过去。那人听见动静转回头来,看清是裴玄静,惊得倒退半步。

“怎么是你?”

“是我。”裴玄静上前道,“我们又见面了,陈鸿先生。哦,现在应该称您为主客郎中大人了。”

陈鸿的圆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我以为来的是……”

“是一个名叫郎闪儿的小郎君,但其实是一个名叫禾娘的小娘子,对吗?”裴玄静淡淡一笑,“那封信是我写的。”

“你?”

“对。为了怕被陈先生识破,我先起草,再让婢女抄写一遍。她的那手拙朴字迹,果然骗到了陈先生。”

陈鸿越发局促起来,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拔腿要溜。裴玄静怎会放过他,一步拦在他面前:“陈先生,陈大人!你既应信前来,对于郎闪儿的情况,你就连问都不想问一声吗?”

陈鸿毕竟是个文人,做不出光天化日之下与一位淑女争执的事来,何况这位淑女还是当朝宰相的侄女。他刚刚重新入朝为官,可不敢得罪裴度,只得苦着脸站定,问:“裴炼师,你怎么想到用郎闪儿之名来引我?”

“因为先生所作的《东城老父传》。”裴玄静道,“陈先生终究脱不掉文人脾性,爱作书立传,你自己把前后经过都写出来了,怎么能阻止他人读到呢?”

陈鸿低头不语。

“先生在写《东城老父传》时,特意化名为陈鸿祖。但有心之人不难从文风和内容中判断出,写作此文的陈鸿祖和写作《长恨歌传》的陈鸿根本就是一个人。更不要说,我们在蔷薇涧畔王质夫的草庐中‘巧遇’时,先生还声称自己姓‘祖’。”

“唉!”陈鸿算是承认了。

“陈鸿祖”,也就是陈鸿所作的《东城老父传》记述了一个名叫贾昌的人,因驯鸡有术而得到玄宗皇帝的宠爱。安史之乱中,贾昌未能及时逃出长安,结果妻离子散,富贵荣华一夕成空,从此看破后尘,皈依了佛法。先皇为太子时,感其身世,特为贾昌在春明门外建了一所院子,供他居住礼佛,并收留穷苦百姓行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