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玉龙子 5

崔淼走后,王皇太后就倚靠在绣襦上默默流泪。郑琼娥守在旁边,只见泪水源源不断地淌下,在襦上晕出越来越大的印迹,心中实在不忍,便握着丝帕轻轻地替皇太后拭泪。

皇太后蠕动着嘴唇,似乎在念叨什么。

“太后要什么吗?”郑琼娥凑过去听。

“像……真像……”

郑琼娥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在愣神之际,又听到皇太后说了一遍:“像……真像……”她突然明白过来了,惊得连丝帕都握不住,任由它像一片洁白的羽毛般轻轻飘落。

这段时间一直让她忐忑不安的猜测,竟然是真的。郑琼娥不知该悔还是该怨——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简直像是上苍刻意设下的圈套。

皇帝和郭贵妃为了十三郎的事撕破了脸,郑琼娥无法再见容于郭贵妃,皇帝便顺势将她遣来兴庆宫服侍王皇太后。在踏进兴庆宫之前,关于王皇太后,郑琼娥所听到的传闻无非是忧思成疾,久病不起。自见到真人后,郑琼娥发现传言非虚,王皇太后的确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每日里除了昏昏沉沉地发呆,便是念经礼佛,俨然已对人世失去了全部兴趣。

难怪太医院的国手神医们也对皇太后的病情毫无办法。郑琼娥算是看明白了,王皇太后的病根在心,一个人如果了无生趣,一心等死的话,又有什么医药能治得了呢?尽管皇帝不停地派遣御医过来,甚至数次发皇榜向天下广求名医,但无论多么厉害的医者,最终也只能给皇太后开些散瘀补气的方子。最好的人参、鹿茸、灵芝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吃下去,根本于事无补。皇帝只求心安,而皇太后早就麻木不仁了。

看着皇太后吞毒一般艰难地饮下各种汤药时,郑琼娥甚至会想,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为什么不干脆来个了断呢?她被自己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吓坏了。

总有一个理由的。

郑琼娥将心比心地想,自己可以为十三郎吃任何苦,那么作为母亲的王皇太后,一定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勉强活着。王皇太后共育有二子三女,除了皇帝之外,其余的四个孩子都曾来看望她。只有在这种时候,皇太后的脸上才会露出些微生机,郑琼娥也替她感到欣慰,但又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皇太后活下来的真正理由,恰恰是那个整整十年没有来看过她的儿子——皇帝。

皇帝人虽不来,对兴庆宫的影响从无一日间断。就在郑琼娥来服侍皇太后不久,便听汉阳公主提起,皇帝要派一个新任的医待诏来给皇太后诊病。此人名叫崔淼,据说有些特别的本领。皇太后按惯例不置可否,在郑琼娥看来,其实就是逆来顺受而已。

崔淼果然来了,在帷帘外为皇太后诊脉,写了方子便退下了。为安全起见,汉阳公主请最常来的御医审方,御医不屑地说:“此方稀松平常,毫无新意,没有必要采用。”一句话,就把崔淼给彻底否定了。

是郑琼娥多事,悄悄捡起崔淼写的方子,并拿出裴玄静所赠的香囊,那里面原也附着一张方子,列明了香囊中所用的药材和分量。郑琼娥将两张方子比了比,确定是同一人所书,便将它们一起塞进了香囊中。

她渐渐发现这个香囊有特别的好处,清香席席,提神醒脑,确实能够驱虫避邪。更有趣的是,香气历经数月仍然保持着,还和宫中常用的熏香都不同。皇太后的寝殿中除了龙涎香之外,什么别的香都不用。郑琼娥却觉得龙涎香的味道太隆重,不够清淡,并不适合长年卧病的体虚之人。初夏来临的时候,郑琼娥将原先一直搁在枕边的香囊系于肘下,悄悄笼在袖中带入寝殿,想请皇太后闻一闻,也许她会喜欢。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纯粹出于好意的举动,将造成一系列无法预测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