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4/4页)

尽管迈克的强硬也足以将邵宽城激怒,但邵宽城回击的语气,说话的节奏,反而愈发放松:“您信佛吗迈克先生?这里是个信佛的地方!或者,您信基督吗?信天主吗?信真主吗?无论您信什么,都应当相信天上有一双眼睛,能看到人间万物!您相信人会有报应的吗?”

迈克不容他说下去了:“你是在威胁我吗?够了!我不接受任何威胁!我一生都从未被威胁吓住!”

邵宽城不管不顾地,有点搂不住地来劲:“您相信报应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老者似乎再也不想让他说完,他做出了“送客”的手势,语气坚定:“请吧孩子,到此为止吧!请吧!”

邵宽城知道,“请”这个字眼在英语中,因语气的不同而意思迥异,有的代表“请”,有的代表“滚”,迈克的语气,无疑属于后者。

那个面目凶狠的壮汉忽然闻声现身,邵宽城都没看清他是从哪个门里进来的,壮汉就挡住了邵宽城的视线,做出了着更加明确的驱逐的动作,用更不客气的语气说了please!谈判的失败已无可挽回,邵宽城再也找不到还能说服对方或者哪怕仅仅是能让自己继续留下来的说词了,他只是想着在最后的一刻应当用胜利者的姿态和表情昂然离开,以显示应有的尊严和咱们走着瞧的狠劲!于是在离开这座殿宇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用了西京少年最典型的好斗的腔调。

“赶快联系你的律师吧迈克先生,你面对的是一个国家!是无穷无尽的追讨!我们会一直盯着你的,直到你明白哪些法律对你有效!”

那个壮汉跟在他的身后,盯着他沿原路下山。

在下山的路上他才发现他的后背已被汗水湿透,才意识到这事已经被他彻底搞砸——他没有请示领导就擅自进山,他没有做好充分准备,也没有经过充分授权就与迈克见面,结果谈崩,使追索工作的第一步就陷入了僵局,他可能要为此承担全部责任!虽然,以他卑微的身份,他根本负不起这个责任!

他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山外走去,刚才的激情渐渐冷却。随后的心情沮丧万般。干金还在那个山口等他,还是那辆老残的汽车,还是两个多小时的颠簸辗转,路途似乎比来时更长。天黑时他回到他们在帕罗市内的旅馆,干金把他放下来,只是冲他尴尬地笑笑,没说一句话就开走了汽车。邵宽城先去刘主任的房间,敲门无人,他随后下楼出门,步行往医院走,身上应有的疲惫,腹中应有的饥饿,浑然没有觉得。

他走到医院时队长李进已经输完液睡了。刘主任也坐在病房的椅子上睡着。邵宽城一路的紧张和忐忑暂时从眉梢卸下……只剩下无边的疲倦。

他在医院的走廊里拨了总队长的电话,电话还是未能拨通。他给总队长发了信息:“有事汇报,电话不通。”也未见回复。他曾想用微博试试,但恐违反公安机关关于禁示用微博谈工作的规定,而未敢越轨。

他回到病房,叫起刘主任,让刘主任自己去街上吃饭,回旅馆睡觉,由他接班看护李进。刘主任没说什么,只是问了机票确认的情况,就哈欠连天的走了。刘主任肯定以为邵宽城是在旅馆一直睡到现在才来,邵宽城脸上的倦态或是尚未睡醒。

那夜,坐在医院的病房里,各种反省,各种不安,邵宽城几近麻木的意识中,一再浮现出那座庙宇般雾气沉沉的大屋,浮现出屋角被一束灯光照亮的画板。画板上那幅轮廓依稀的临摹,画面中那两位唇色深绛仕女,似乎描述着古往今来无尽的恩仇与旷古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