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波本威士忌倒入玻璃杯,冰块伴随着一阵声响在杯中坍塌。拿搅拌棒搅拌了两下之后,博美喝了一口,来自酒精的刺激顺着喉咙扩散到全身。

大约三十分钟前,博美便上床了。原本试图入睡,可兴奋的脑细胞却不愿轻易安静下来。她只得放弃,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威凤凰。如果听凭思绪奔流,可能就要一直如此到天明了。真是那样也无所谓,但她可不想在最后一场演出中途打瞌睡。

博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呢?那可是赌上了性命的一出戏,情绪太过高昂而导致中途昏厥倒是有可能。

有那么一瞬间,放在桌子上的搅拌棒看上去竟像一根筷子,让博美吓了一跳。那是一根夺去了一个男人性命的筷子。那时候的触感可能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如果没有发生那场意外,自己和父亲的人生会是什么模样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肯定不会有今日的成就。是不是那样反而比较好,博美并不知道,连能否顺利活到今天都不得而知。

和忠雄分别后的第二天清晨,博美按照他交代的,跟旅馆的人说爸爸不见了。很快就来了好几辆警车,警察们也开始了对附近的搜索。博美也被带去讯问,她只回答说自己一直睡到天亮,并不知道爸爸出去。在她详细说明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委之后,警察们的脸上无不露出紧张的神情。

终于,尸体在附近的悬崖下被发现了。博美被带上警车,载到了现场附近。在那里,她看到那具摆放在蓝色塑料布上的男人尸体。

看到尸体的瞬间,博美便发出了悲鸣。她并非是在表演。或许也因为尸体的损伤太过严重,但给她带来最大冲击的,是那具尸体穿着忠雄的外套。所以在那个瞬间,她竟真的以为父亲已经死了。

而当她胆战心惊地望向那张脸时,又发现那并不是忠雄。尽管头颅已经破裂,一片血肉模糊,但那确实不是忠雄。可见忠雄在和博美分别之后,还给尸体换过衣服。那么他自己应该穿走了那个男人的衣服。博美可以想象得出要完成那些事情有多么不容易,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一定都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一想到坚持做完这些的父亲的决心,博美也在心里对自己说:绝对不可以在这里失败。

“是我爸爸没错”——对她的这句话,警方没有任何怀疑,因为从留在旅馆的旅行袋中找出了很多东西,上面的指纹与尸体一致。警方并没有对尸体进行司法解剖,因为没有明显的刀伤或者勒痕,因此也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忠雄原本是有驾驶执照的,却怎么都找不到,这一点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博美被暂时托付给了儿童保护机构,她恳求没过多久便跑来看望她的苗村不要对外提及父亲的死。“我不想让朋友们知道自己为了躲债而连夜逃跑。所以,我爸爸死了的事,您可以替我保密吗?就算要说,也请不要说他死在了那种地方。”

“知道了。”苗村答应了她,“学校方面也会想办法尽力保密,所以不用担心。”他做出了如此承诺。

就这样,博美和父亲这辈子最大的赌博赢来了一个好结果,但两人艰苦的生活并未因此结束。从那一天开始,另一种苦难朝他们袭来。

如同忠雄料想的一般,博美被送到了孤儿院。那里的生活绝不轻松。因为孤儿太多,常年人手不足,孩子们也都是被统一地无差别管理。在那里根本无法保有隐私,也缺乏家庭的氛围。因为是中途来的,博美也曾受过周围同龄孩子背地里阴险的欺负。她之所以能忍受这些,一方面是因为有苗村和吉野元子这样理解她的人在,更主要的是,她明白自己能够如此活下来全是靠父亲的给予。她常常独自在被窝里流泪,但一想到忠雄一定更艰苦,便觉得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