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课 夕阳下的诗意(第2/4页)

吕帆:晚唐诗人还善于用丰富的想象力描绘景物,李贺写过一首诗叫《苏小小墓》:“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久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里面的很多比喻非常形象,非常美。

余秋雨:我没想到你们会流畅地背诵那么多诗,是昨天晚上临时准备的吧?不过我刚才看到了,不管准备没准备,在发言中能够背诵一些好诗的年轻人是很耐看的。当然,要背诵的必须是好诗,好得让人觉得应该背诵,那就自然了。如果磕磕巴巴地背诵几句并不精彩的古语,那就有卖弄之嫌。

对这些诗,我想谈一种感觉。李白、杜甫的诗能裹卷我们,但是李商隐、李贺的诗却没有这种裹卷力。读他们的诗,我们似乎在偷窥别人的隐私,影影绰绰、扑朔迷离又华彩纷呈。有的隐私也能让我们联想到自己的隐私,但那只是联想,产生不了整体共鸣。

晚唐的诗,不要求共鸣。这一点显然冲破了文艺学里的好几个教条。晚唐的诗,只让我们用惊奇的目光远远地看,片段地看,碎碎地看,并由此获得另类审美。这有点像欧洲二十世纪美学中那种阻断型的、陌生化的审美方式,别具魅力。

产生这种创作风尚的原因,与时代有关。豪迈或哀愁的诗情已被那么多大诗人释放完了,即使没有释放完的,如果再释放出来也显得重复了,也不真切了。为什么会不真切呢?因为整个社会已被门阀政治分割,宏大的感觉已不复存在,或者说,已成为一种记忆,一种幻想。因此,尽管很多二流诗人还会模仿前辈,而一流诗人则必然转向自我,转向独特,转向那个与社会共同话语脱离的深秘领域。这里,文学建立了一种新的自信:即使不涉及社会共同话语,也可能创造一种独立的美。现在我们知道了,这种独立的美,也就是纯粹的美。

面对这种更深秘、更纯粹的美,我们会遇到一个被普遍误解了的课题,以为“难懂”是美的障碍。其实,懂和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从晚唐诗到当代的朦胧诗,都会让不少人觉得读不懂。其实,大家不妨联想一下,你们也会觉得秋山落叶是美的,女性忽闪的眼神是美的,但能从懂不懂的层面上来解释吗?你们为自己家购买窗帘时也会选择一些不知含义的色彩组合,而不会选择那些一眼就能看懂的鸡、牛等的图像,那又是为什么?我用这些最浅近的事例来批驳大批文艺评论家,他们实在掉在懂不懂的泥坑里太久了。

还是回到晚唐诗上来。从初唐、盛唐、晚唐的诗歌发展模式,我把它看成是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出现的三段论规程。从气象初开到宏伟史诗,再到悲剧体验,再到个人自问——这个模式,反复地出现在世界各地成熟的文学艺术的每一个发展段落中。

我们这样来讨论唐代文字,当然遗漏了很多重要人物和重要作品。例如,散文领域的韩愈和柳宗元。尤其是韩愈,在中国文化史上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但是,由于时间的原因,诗歌比散文更经得起隔代传递,而韩愈的文学主张我又不喜欢。在很多情况下,不少产生过重大影响的文学现象渐渐暗淡,我们没有必要抗拒时间而把暗淡了的一切重新照亮。后代的文化史目光,应该尊重时间的选择。

对于下一个跳跃,我是以一个问题开始的。我们现在要用一个唐以后的人,具体说来是在唐朝灭亡三十年之后出生的人,来作为唐代诗歌的回H向。我把他看做是唐代文学最抢眼的余光。你们能猜出这是谁吗?

王安安:当然,李煜。

余秋雨:当然,李煜。他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诗人,他的帝王权位和他的文学成就,如此矛盾地并存于一身,在世界文化史上都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