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课 道可道,非常道(第2/4页)

刘璇:我的理解是,这是辩证法的一种体验。老子认为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一旦你提出一个概念,对立的概念也就随之产生,有正就必然有反。单就社会治理层面来说,有教化就会有反叛。所以不树立这些正面的教化,就避免了随后反面的产生。

余秋雨:看来你已经入了门径。我们前面说过,老子开篇就表明,事物是不能被精准定义的。当我们试图去定义什么是“善”时,就已经偏移了真正的“善”。这个偏移当然就是向着“恶”的方向。当偏移了的善被反复强调时,与之相对应的恶也就被放大了。

多讲美,为什么会变得不美呢?我们看看身边的现象就明白了。例如,好好的女孩子,为了追求一种以“美”为标志的潮流,每天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在自己的脸上涂抹,涂抹成虚假而又雷同的形象,这就是走向了不美;又如,偶尔举行一些选美活动本来也不错,但是,其中又夹杂着那么多竞争、觊觎、嫉妒,选中的人又很难再过正常青年学生的生活,这也走向了不美;再如,美和美感,本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有人对此作一些研究也不错,但是,不知怎么冒出来那么多“美学教授”,连篇累牍地把美讲得那么枯燥、刻板、哕唆、冗长,这也走向了不美;更可笑的是,由于美的极度张扬,结果造成美的无限扩张、无限贬值,以至像一个讽刺段子所说的,现在街上只要有人呼喊一声“美女”,满街从老太太到小姑娘全会回过头来。

美是这样,善也是这样,一切正面的人文观念都是这样,讲多了,立即走向反面。这个规律,永远有效。不知道我们的宣传部门,什么时候才能理解这个规律。与老子相比,孔子的学说过于追求事功,很少考虑到反面效果。

王安安:因此道家一直不喜欢儒家,说“仁义道德”是伪善,不是自然之道。

余秋雨:没错,自然之道。当人类刻意去追求美、追求善的时候,最大的问题就是变得不自然了。美和善都是自然的,一旦脱离自然,哪怕是脱离一点点,就开始滋生丑和恶。

王牧笛:事实上老子思想的一个基本逻辑就是物极必反,所以赞成“无为”。“无为”并不是说什么都不做,而是强调做事情的度。

余秋雨:对。下面我们要记忆的这段文字,能够更多地说明老子的这种思维逻辑。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老子的这段话是用一种嘲笑的口吻谈论仁义、孝慈等被后世儒家视为道德核心的观念。他认为,人们讲仁义的前提是大道不存,否则“仁义”就是毫无意义的;当智慧过度时,就有虚假和欺骗出现,因为只有聪明人才能设下别人看不懂的埋伏和骗局;当家庭不和时,才会有“孝慈”的概念,如果家庭自然和睦,哪里用得着刻意地展示自己“慈父孝子”的身份?当国家混乱时,才会有“忠臣”的概念,如果国家强盛,哪有忠奸之辨呢?所以大力提倡“孝慈”的时代一定是六亲不和、家庭自然伦理已然衰落的时代;高声宣扬“忠臣”的时代一定是国家式微,朝政昏聩的时代。

丛治辰:在所有对儒家进行嘲讽的思想家当中,可能老子是最有力量的,他从一个更高的角度来审视儒家。而且他对“伪”的一个分析也很到位:人为即伪,伪即不善,这从根本上否定了儒学的教义。

余秋雨:但是,在这里我必须为儒家说一句话。老子的学说过于彻底了,对于现实社会来说,往往是一种“理论假设”。也就是说,他在设想着一种干净如白纸的自然和人性。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应该不去干扰。但是,问题在于,白纸早已污染,自然和人性也已被扭曲,一切都有待于拯救。大道已经废弛,老子所赞颂的小国寡民、百姓淳朴的时代已经不在。在这种情况下,天下智者能够放任不管,只顾自己隐于野或隐于世么?面对这样的现实,儒家的观点似乎更积极一些:即使带些刻意,也要一点一点来拯救,这是一种社会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