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烛深寒泪下残编(第2/3页)

十年未归,盂县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曾经的巷弄仍在,食肆仍在,连那间小小的文房店,也依然如故。褚仁茫然地踱进去……又茫然地,捧着一匣纸走了出来。

转过街角,便看到“三姑姑”家的宅院,现今已经不知归了谁家。只那株杏树还在,依旧枝繁叶茂地从墙头探出来,花已经落尽了,青涩柔小的果实结了一树,让人看着,就觉得心中酸苦。

出了县城,走在那黄土路上,任溅起的土染黄了鞋与裤。不知不觉间,远处便出现了那株老槐树的身影。小时候觉得这段路很长很长,现在却觉得这段路很短,还没有回忆完,便走完了。

褚仁把那匣纸埋在了那棵老槐树下,坐在树荫里,不想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太阳由中天逐渐偏斜,周围的暑热,渐渐转成微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也是坐在这里,等待傅眉回家。但上天不会一再眷顾自己,让自己能把逝去的所有美好再重新经历一遍。树还在,路还在,黄土还在,但是远远的,从路尽头走来的那个青衫少年,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2]?”褚仁脑中,突然涌起了傅山的这句诗。被改朝换代腰斩了一生的傅山是在不生不死间活着,自己此时,又何尝不是?前路漫漫,再也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事情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褚仁抬头望向老槐树那犹如冠状动脉的粗大枝杈,想着,若解开衣带,系上去,应该可以死了吧?不知道死后,能不能回到现代?

褚仁暗自苦笑了一声,回到现代又如何,上学?工作?成家立业?取出这匣纸,仿造傅山的书法?一样是无聊的一生,只是重复的方式不同罢了。在现代也是一样,没有人在等,没有人在意自己的生死,回去,又为了什么?蓦地,褚仁又想起了齐克新和古尔察,就算是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背弃了自己,这两个人也绝对不会!就算只为了那三十五年之约,也该好好活着吧……

隐约间,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清瘦的人影,拄着杖,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褚仁忍不住站了起来,睁大眼睛张望。

那是一个清癯的中年男子,青衣,赭帽,满面风尘。

那男子走了过来,深施一礼,问道:“这位小哥,请问傅青主傅先生是否住在此间?”

褚仁笑了,笑得无奈又落寞,果然是想躲也躲不开,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自己的这一生,终究会和傅山牵扯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傅先生十年前就不住在这里了,他现在住在太原城桥头街,“卫生馆药饵”那家药店便是他开的,在太原很有名气,您去到那里一问便知。”

“哦……多谢告知。”那男子微微有些失望,一瘸一拐地转过身,就要离开。

“您的脚……是扭伤了吗?在下粗通医术,要不要我帮您看看?”褚仁说道。

褚仁扶着那男子坐下,将他的裤脚卷起,用手一触他的脚踝,便觉得情况有些不对,“您这不是扭伤啊,腿上有旧伤?”

“嗯。”那男子点点头,“去年夏天在南京城外遇到匪徒,受伤从驴背上摔了下来。”

褚仁继续将那男子的裤腿卷到膝盖之上的大腿中段,那男子似乎有些紧张,缩了一下腿,肌肉都绷紧了。

“您这么大岁数了,还羞医吗?”褚仁温和地笑着,轻轻按压着那男子的膝盖,“放松,放松……”

虽然在医术一道上,褚仁蒙傅山的传授并不太多,医术也只是平平而已,但从小被傅山训诫着,对医德的重视和对医道的敬畏却根深蒂固,只要一遇到病患,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柔宽和的态度,和傅山与傅眉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旧伤没有调养好,便活动太过,筋肉都挛结了,走路时间一长,便会再犯……这病症,恐怕不太好调养了。”褚仁边说,边在几个穴位上缓缓下了针,“您找傅先生,是慕名求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