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将军明晦事何如(第3/4页)

“各有各的原因,你没领过兵,不知道领兵的难处……”齐克新抚着褚仁的发辫,颇为感慨。

“有什么难处?”褚仁依然不舍追问。

“一千战俘,若都是矢志不降的,看管这些人,看守,审讯,清册,押送,至少需要八百人的人力,这两千人的吃喝拉撒,要多少米?多少盐?多少柴碳?你知道吗?还有伤病需要医治,又要多少药?光是黄白之物,你知道两千人一天能产多少?又需要多少人清运收拾?”

“黄白之物?”褚仁不解。

“就是便溺。”

褚仁皱起鼻子,似乎闻到了臭气一般。青史只书兴亡成败,不书吃喝拉撒,这是每个人每天都离不开的事情,却常常让人想不到。

“若兵不足,粮不丰,周围强敌环伺,便不可能有余力养着这些不归顺的战俘,这个时候,只能杀,你不杀敌,便是自杀。”齐克新继续说道。

“可那些屠城,都是屠戮百姓,烧杀抢掠,奸淫妇女。‘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 ’”褚仁争辩道。

“那些城,或是因为久攻不下,官兵伤亡甚众,一旦城破,全军上下的戾气不可抑止;或是领兵者有意以屠城犒赏三军;再或是一时约束不当或官长纵容……不管是什么原因,一旦恶行呈燎原之势,便如大潮浪叠,一波助长着一波,就算是杀了他们也无法遏止了。这些兵丁日常颇苦,拼上性命从军也只是为财色二字而已,一旦尝到甜头,便是神仙也难以收拾局面……而且,有时候,屠城也是为了震慑……”

“十年兵火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去岁幸逢慈诏下,今春须合冒寒游。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穷急漏诛残喘在,早教身命得消忧。”褚仁缓缓吟道。

齐克新一笑,“你是要效仿那长春真人,劝我止杀吗?”

褚仁见齐克新并无愠怒之意,咽了一口口水,生涩地点点头。

“阿玛告诉你,阿玛自从军以来,亲自领兵,历经大小战事数百,克晋省的汾州、清源、交城、文水、徐沟、平阳、绛州、孝义、寿阳、平遥、辽州、榆次、复岚、永宁;浙江的苏州、杭州、绍兴、嘉兴、吴江、金华、衢州;闽省的仙霞关、浦城、建宁、延平、分水关、崇安、兴化、漳州、泉州等数十城,无一城有屠城之事。偶有抢掠奸淫,却是在所难免,但大肆屠戮百姓,奸淫妇女的事情,我可保从未发生。旁的人阿玛管不了,但阿玛自己,绝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此次征南,也没有奸淫掳掠吗?”褚仁的语气,有了一丝森然。

齐克新长叹一声,用手轻轻捏了捏头部两侧的太阳穴,“你若带过兵,便会知道这其中的为难,阿玛虽然是征南大将军,但千军铁骑,犹如出闸猛虎,一旦散入万千关山,便不是阿玛能一手掌握的了,安平等地确有屠城劫掠……事情已经出了,再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纵然杀了这些军卒兵将,也换不回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就算日后有天大的祸患,现在也只得默不作声……”

褚仁听齐克新话中有话,不禁问道:“安平……到底出了什么事?”

“固山韩岱攻克安平,纵兵烧杀抢掠,郑芝龙长子郑成功的生母田川氏也死于乱军之中……”

褚仁瞬间便明白了,此时种下的因,日后便是郑成功割据台湾的果,直到四百年后,这一连串的因果循环,依然是中国肋下一块最难言的伤,一触就痛,久久不曾愈合……

“朝代兴废,莫不如此。那大西的张献忠是汉人,他杀的人少吗?连明太祖的祖坟也摧毁殆尽,而我朝,不仅保住了明陵的完璧,就是宋陵,也不许有一草一木被毁[4]。或许数百年后,我大清式微,同样的屠戮也会发生在我旗人身上,也不知我大清的陵墓,到时候有没有人来保全……这是改朝换代之殇,而不是满汉之仇。满汉,本没有仇,只是为了争这江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