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公昨夜得霜裘(第2/4页)

“这是什么对子?”

“北京白云观的楹联,顺治帝的重孙题的。”

傅眉怔了半晌,才转过来这“顺治帝的重孙”是什么意思,呆了片刻,又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在看《长春真人西游记》吗?”

“是啊……”褚仁叹道,“无论是蒙古皇帝,还是满洲皇帝,包括你这个汉家的徒子徒孙,对丘真人的评价都很高。也就是说,就算汉人做了清朝的官儿,只要利国利民,也不算失了气节,对吗?”

傅眉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似乎内心很是纠结。

褚仁继续说道:“但是爹爹却连童试都不让你去参加,倒似沾了一点儿清朝的好处,便负了大明似的,你说,到底是爹爹对?还是丘真人对?”

傅眉低头思忖良久,方抬起头来,娓娓道来:“都对!你……傅仁有个亲哥哥,叫傅襄[2],因患上时疫,二十岁上故去了,他的妻子当日便服毒自尽殉了情,这是节;寡妇孀居一生,也是节;甚至寡母为了抚养子女而再嫁,在我看来,也不算失节。节,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的本心是什么。伯夷叔齐是抱节守志,袁继咸公何尝不是?就是有仕清的明臣,若真能做到丘真人的功业,想来日后青史中也会赞上一笔的。我若有丘真人的缘、才、势,我也会如他一样行事的。但我不过是一介庸人,野鹤孤云罢了……至于爹爹要怎么做,自然有爹爹的道理,为人子者,从这个‘孝’字出发,自然要遵从、效仿爹爹的……”

“那你就一辈子不想赶考出仕了?”褚仁歪着头,觑着傅眉脸色。

“想又怎样……”傅眉低头一叹。

“以后……别再说这些了……好吗?”隔了很久,傅眉又说道,声音很轻,像是自语。

傅眉若说些旁的话,褚仁还是想辩一辩的,但傅眉这样柔声恳求,褚仁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何苦说出来伤他的心……总归还是身不由己吧。

傅山像一座山,挡在前面,傅眉用一生也翻不过去。被禁锢在这时代中,被禁锢在这家族中,处处都是禁忌,处处都是枷锁。翼已折,剑已断,心头那一腔欲沸的少年热血已经沉沉欲碧。这囚在父亲训诫和规矩中的一生,恐怕只能用离世出尘的“清风明月道生涯”聊以自慰吧?那颗兼济天下的心,终将被漫长岁月中的琐碎俗务磨洗成细碎如红尘的齑粉,沉沦卑贱,在柴米油盐中蹉跎,转眼间,就是五十年……

相顾无言,傅眉磨着墨,褚仁百无聊赖的把水滴中的水,一点点滴到水丞中。

四周静到了极处,唯有一滴一滴的滴水声,慢慢平复着两个人的心跳。心中的波澜,如心头的波澜,散尽了,便成了止水。

忽然,一阵敲门声,将两人从安静的化外拉回到喧嚣尘凡中,让人感到一丝不安。

因傅山不在家,傅眉便去应门,还没到门口,便隐约听到门外的说话声:“……这家姓傅,刚搬来不久,借住在这里的,是白家的宅子,家中只有四口人……”

傅眉开了门,见甲头和保长都在,另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长脸,剑眉,留着八字髭须,穿一身石青色的团花衫子,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傅眉心中有些忐忑,便不说话,等着他们先开口。

那甲头还是继续说着:“……一个老太太,还有傅先生,这是他儿子,还有一个侄子,刚来的时候便已经书了册牌了。”

那保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看了看手中的册牌,打量了傅眉片刻,问道:“另一个孩子多大?”

“十二……”傅眉有些迟疑,他不太清楚册牌上到底写的是多大岁数。

“请他出来,我有话要问。”那男子说道。

褚仁出现在门口,扫了一眼众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傅眉有些紧张,也不由得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