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人醉舞挥如意(第2/4页)

“嗯!”

“今天觉得怎样?”傅眉的话音中带着淡淡的鼻音。

“好多了,似乎眼前比昨天更亮堂了。”褚仁借着这句话,又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真的?!”傅眉又惊又喜。

“是呀,我想写字,能帮我找点儿大些的纸吗?”

“要多大的?”

“市面上能买到的纸,最大尺幅有多大?”

“常见的,也就是六尺左右吧?家里就有。”

“嗯!那就要这种。”褚仁点头。

六尺的纸,铺在条案上,刚好顶天立地。那一大片明晃晃的白,在褚仁眼中分外清晰。

傅眉研好了墨,把笔塞到褚仁手中,又牵着褚仁的腕子,去濡那墨。

褚仁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便运笔如飞地写了起来,每一个字,都有巴掌大,在褚仁眼中,都是一个个小小的灰色影子。脑中,是那副“李梦阳《巳丑八月京口逢五岳山人》诗轴”的一笔一划,那些相连的笔意,那些盘绕的萦带,那些盘龙舞虺的线条,那些一泻千里的奔放,那些恣肆圆转而又连绵狂放的横竖撇捺,已经深深刻印在心版上,无需启眸,也能一一重现。

“夜雨清池馆,晨光散石林。一舟相过日,千里独来心。树拥江声断,潮生山气阴。异时怀旧意,应比未逢深。”写罢,褚仁投笔于地,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沸腾了似的,只想纵声长啸,又想纵情豪饮。果然……草书一物,是需要用整个身体、全部的精气去写的,要有将身体发肤都投入火中的那种决绝,才能煅造出最好的草书。第一次,褚仁领略到了,书法天人合一的境界。

“怎样?写得好吗?”褚仁问。

“好……”傅眉答。

“别骗我?”褚仁侧头一笑。

“真的是好,就是有点歪了,是我纸没铺正。”

“这种字体,如何?”褚仁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

“好看!像剑法,又像舞蹈,含着音韵在里面。”

“比爹爹的还好?”

“是……”傅眉再也忍不住,任泪水滚滚落了下来,落在那六尺长的皮纸上,将墨色晕染得一片模糊。纸上那字,有几处是极精彩的,但整体的间架和结构却十分乱,最后一列也写歪了。

“你不用哄我,第一次写,我知道不好,多练练,一定会好的!”褚仁说着,俯身去拣那笔,像是神助一般,竟没有摸索,只一下,便抓住了笔杆。

转眼间,春去秋来,又是一年。顺治三年过去了,顺治四年到来了。

苟延残喘的南明,虽是毫无起色,但也未见有太多衰败之相,遗民们的一腔热血,依然沸腾着,在一连串希望……破灭;破灭……希望的轮回中,殷殷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天地翻覆,乾坤变改。

神州数点燎原星火中,大同总兵姜瓖起义算是一处绝大的火头了。

姜瓖在大同高举义旗,割辫为志,尊南明永历为正朔,数日间便占据了大同附近的十一座城池。多尔衮派和硕英亲王阿济格,端重亲王博洛、承泽亲王硕塞、多罗亲王满达海赴晋省平叛。一时间,晋北陷入战火之中,晋南也有几处小股义军磨刀霍霍,准备遥相呼应。

那姜瓖本是大明总兵,李闯来时,投了大顺,清军攻来,又降了清,换了三个朝代,始终镇守大同。因为和八王阿济格时有龃龉,再加上明的遗民们一波接一波的游说,最终还是反了,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重新做回了明臣……但是白布染了皂,哪那么容易洗干净?生命中的污点,纵使倾尽鲜血化而为碧也无法掩盖的。

傅山此时却一反常态,不再出门四处走动,并且严令傅眉、褚仁待在家中不得出门,连入城采买的琐事,他都一个人包了下来。

褚仁的药还在吃着,但眼睛毫无起色。字倒是越写越好了,好到连傅山都觉得惊讶。但褚仁毕竟没有正经学过草书,写来写去,只是那副李梦阳的《巳丑八月京口逢五岳山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