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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缈决定自杀,是在看到那只殉情的海鸟的一刻。

日本,神户。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在蔚蓝色的大海上鸣叫着,盘旋着,那些白色的精灵。

她站在岸边,凝视大海。

没有太阳,天空散发出一种阴沉沉、又灰又亮的光芒。起伏的海面,波涛汹涌间,像是无数张嘴在一吞一咽。在极辽远、极辽远的地方,海和天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也没有界线。

海风扑面,又咸又腥,化为一道绵绵不绝的苦意。

香茗,你在哪里?

她抓住胸前的衣襟,紧紧抓住,仿佛要抠出自己的心。

往事历历在目——

大桥上,她死死地抱着香茗,泪水无声地滑过面颊。

香茗的下巴贴在她的额角上,轻轻抚摩着她的长发,秀发上的水珠,沿着他的指尖滴落,犹如珠帘线断。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

“思缈,和大家一起下桥去吧,好吗?”香茗温柔地说。

她从来没有听过他如此温柔的声音,纵使他们曾就读于同一个中学、同一所大学,甚至留学时也在同一个城市,归国后又在同一个单位工作;纵使他们曾一起看过电影,逛过公园,甚至肩并肩坐在纽约公共图书馆的阅览长桌前,摊开一本本棕色书皮的《北美刑事犯罪年鉴》,专心阅读,她总忍不住偷看他映在铜台灯上的身影;纵使他们曾傍晚一起走到宽阔的前庭,坐在绿色咖啡桌的两边,低声讨论着今天的收获,偶尔仰起头,看一只晚归的飞鸟优雅地滑过巨伞般的树冠……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想起,他从来也没有这么紧地抱过自己。

她松开了抓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指头地松开,每一次指尖的流连,都像剜心般的疼痛。

“记得我……”

风雨中,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大桥。

那以后,就再也没有香茗的消息了。

她大病了一场,越发形销骨立。以前,她很少在言谈中提到香茗,故意淡化这个人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但是病愈后的她,开始每天去全市各个公检法机构,打探香茗的消息。

起初,人们还热情而客气地接待她,告诉她“这个事情暂时保密”“我们也不知道”等等,但是她每天都去,每天都问同样的话题,被问烦了的人们把她当成失去了阿毛的祥林嫂,回报以冷漠,甚至是嘲讽。以前那么高傲、凛然不可侵犯的她却沉默着,装作没听见似的,只求他们能告诉她一点点关于香茗的消息,哪怕一点点……

终于,有一天,市公安局局长许瑞龙找她谈话了。老头子苦口婆心地告诉她:香茗的罪行十分严重,鉴于他的身份,不好公开审判。

“他已经受到了法律的严惩,你就不要再找他了,开始你新的生活,好吗?”

她沉默了,像坐在黄昏的院落中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雪白的面庞渐渐黯淡下去。

就在许瑞龙长吁了一口气,以为终于说服了她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来:“我就问一句话,香茗现在,是死……是活?”

她那早已经干涸的双眼中,闪烁出一点希冀的光芒,犹如泉眼涌出了最后的泉水。

许瑞龙是看着这姑娘长大的,不禁鼻子一酸:“你就当他死了吧。”

“也就是说,他还活着……”刘思缈喃喃地说,继而缓缓站起,向外走去。

第二天,她继续着寻找香茗的旅程,一个个派出所、一个个看守所、一个个监狱、一个个分局地打听,像是因为失去双腿、一旦落地就要死去的鸟儿。但是,她毕竟身为市局刑事技术处的副处长,一旦发生重大刑事案件,必须亲自到犯罪现场进行勘查指导,尽管为了香茗四处奔波,可是她对本职工作仍是一丝不苟。

心已经破碎,身还要疲惫,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的。所以终于出了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