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头部 第三章 小甲傻话(第3/11页)



第二天晚上,俺老婆真地帮俺把虎须弄来了。她把那根金黄的毛儿递到俺的手里,说:"拿好了,别让它飞了!"然后她就笑起来,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俺紧紧地攥着那根虎须,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盼了半辈子的宝贝就这么容易地到了手?俺仔细地端详着手里的宝物,果然是弯弯曲曲,毛梢儿金黄,跟何大叔说得一样。俺捏着它,感到手脖子麻麻酸酸的,宝沉得很呐!俺抬起头,对俺老婆说,让俺先看看你是个什么变的。她抿着嘴唇儿,笑着说:"看吧,看吧,看看俺是个凤凰还是个孔雀?"何大叔说你是个白虎呢!她的脸色顿时变了,怒骂道:"果然是这个老杂毛嚼蛆!赶明日非让干爹把他拘到衙门里,噼里啪啦二百大板,让他尝尝竹笋炒肉的滋味。"

俺紧紧地捏着虎须,借着明亮的灯火,不眨眼地盯着俺的老婆看。俺的心里乱打鼓,手脖子一个劲儿地哆嗦。天老爷啊天老爷,俺就要看到俺老婆的本相了。她会是个什么音生变的呢?是猪?是狗?是兔子?是羊?是狐狸?是刺猖?她是什么变的都可以,千万别是一条蛇。俺从小就怕蛇,长大后更怕蛇,踩到一条稻草绳子,俺都能离地蹦三尺。俺娘说过了,蛇最会变女人,好看的女人多数都是蛇变的。谁要是搂着蛇变的女人睡觉,迟早会被吸干脑髓。老天爷保佑吧,俺老婆无论是啥变的,哪怕是一只癞蛤蟆,哪怕是一只大壁虎,俺都不害怕,只要不是一条蛇就行。如果她是一条蛇变成,俺就拾掇拾掇杀猪家什,夹着尾巴跑它娘的。俺一边毛驴打滚般地胡思乱想着,一边打量着俺老婆。俺老婆故意地把灯草剔得很大,灯火苗儿红成一朵石榴花儿,照得满屋子通亮。她的头发黑得发蓝,刚用豆油擦过似的。她的额头光亮,赛过白瓷花瓶的凸肚儿。她的眉毛弯儿弯儿的,正是两抹柳叶儿。她的鼻子白生生的,一节嫩藕雕成的。她的双眼水灵灵,黑葡萄泡在蛋清里。她的嘴巴有点大,嘴唇不抹自来红。两只嘴角往上翘,好比一只鲜菱角。任俺看得眼睛酸,也看不出俺老婆是个啥脱生。

俺老婆撇撇嘴角,连讽带刺地说:"看出来了没?说说看,俺是个啥变得?"

俺惶惑地摇摇头,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你。这宝贝,到了俺的手里,怎么就不灵了呢?

她伸出一根指头,戳着俺的头说:"你呀,鬼迷了心窍。你这一辈子,就毁在了一根毛上。你娘不过是随口给你讲了一个故事,你就拿着捧槌当了针啦。现在死心了吧?"

俺摇摇头,说,你说得不对,俺娘怎么会骗俺呢?这世上谁都会骗俺,惟有俺娘不会骗俺。

她说:"那你拿着虎须,为什么看不出我是个啥变的?我不用虎须也能看出你是一个啥变的——你是一头猪变的,一头大笨猪。"

俺知道她在转着圈子骂俺,不拿虎须,她是不可能看到俺的本相的。可俺拿着虎须为什么也看不到她的本相呢?这宝贝为什么就不灵验了呢?哦,坏了,何大叔说了,俺如果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宝贝就不灵验了。俺刚才可不是说漏了嘴,把他的名字说了出来!俺懊恼死了。真笨,俺就这样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宝贝给糟蹋了。

俺捏着虎须发了呆,热辣辣的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看到俺哭,俺老婆叹息一声,说:"傻子,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傻呢?"她折起身子,从俺手里抢去那根虎须,噗,一口气吹得无影无踪。俺的宝贝也——!俺哭叫起来。她搂着俺的脖子,哄着俺,说:"好啦,好啦,别傻了,让我抱着你好好地睡一觉吧。"俺挣扎着从她的怀里脱出来。俺的虎须,俺的虎须啊!俺伸开两只手,满炕上摸索着,寻找俺的虎须。俺的心里,一时恨透了她。你赔俺的宝贝!你赔!俺端起灯盏,一边哭,一边骂,一边寻找。她呆呆地看着俺,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息。终于,她说:"别找了,在这里呢。"俺真是喜出望外,在哪里?在哪里?她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一根弯弯曲曲毛梢儿金黄的虎须放在俺的手里,说:"仔细拿好了,再丢了可就不怨俺了!"俺紧紧地捏住了它,尽管不灵验,但还是宝贝。可它为什么就不灵验了呢?再试试。俺又定住了眼,看着俺老婆,俺心里想,只要宝贝灵验,俺老婆是条蛇就是条蛇吧。但俺老婆还是俺老婆,啥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