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敌人变成人李颀

古从军行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冉云飞先生在《像唐诗一样生活》中说:

当异族侵略,国破家亡,不战即自行消灭,那么起来一战便是唯一的选择,这便是某些边塞诗存在的理由。但如果只是一味地歌颂铁血,那么这样的诗作即便可哄传一时,转瞬即会湮没无闻的,因为违反人性的东西,不管它表面看上去多么崇高,多么大言玄玄,终究会被弃若敝屣。

李颀,东川人,幼时住在颍阳(今河南许昌)。《唐才子传》说他开元二十三年中进士,任新乡县尉。但是“性疏简,厌薄世事”,喜欢修道,服食丹药,他的诗“发调既清,修辞亦秀。杂(言诗)歌(行体)咸善,玄理最长,多为放浪之语,足以震荡心神”。看来他在诗歌史上主要是以隐士诗人的面目出现的。施蛰存先生的《唐诗百话》中选评的是他的《渔父歌》,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事实上,李颀最为后人称道的还是他的边塞诗,其中成就最高的就是这首《古从军行》。

战争的本质就是反人性的,不管这战争披上的是什么外衣。在正常情况下,平民百姓是不愿意打仗的,在面临战争的时候,普通百姓感觉的往往是费解和茫然。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中,谈到战争的起因时,几个普通的士兵曾有这样的一段对话:

“(战争的起因)大多是由于一个国家严重地侵犯了另一个国家。”阿尔贝特答道,带着轻微的骄傲神情。

于是恰登装出十分迷茫的样子:“一个国家?这我可不理解。德国的一座山不可能去侵犯法国的一座山。或许说一条河流,一片树林,一块麦田,都不可能去冒犯别人家的。”

“你是真的那么愚蠢,还是故意捉弄我呢?”克罗普喃喃地抱怨着说,“我根本不是那样说的。一个民族侵犯了另一个民族……”

“那么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事儿,”恰登答道,“我自己并不觉得有人侵犯了我。”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阿尔贝特有点气恼地说,“这根本不是由你这样的乡下佬来决定的。”

“这么说,我就马上可以回家去啰。”恰登固执地说,我们大家都笑了。

回家是不可能的,因为听说军队思归的消息,汉武帝马上派出使者守住了玉门关,阻挡士兵回到家乡。关于战争的起因,这些昨天还是教师、理发师或者铁匠的普通士兵当然更不知道,也许只是因为皇帝喜欢大宛的千里马,或者是想尝尝西域葡萄的滋味,于是,无数无辜的将士就要为之而付出自己的生命,无数的家庭也要饱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这些秘密,当权者是不会告诉这些老百姓的,士兵们只会被告知:战壕那边的是敌人,是十恶不赦的恶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西线无战事》中的那些士兵们在学校的时候就被这样的观念不断洗脑,有人力图消灭他们头脑中敌人与人的任何联系,将生命模糊化,将敌人符号化,直至妖魔化。目的只有一个:消灭士兵们的人性,使其能更好地为反人性的战争卖命。《西线无战事》中,当士兵博伊在战壕里刺死了一个法国士兵的时候,他从垂死的士兵的衣袋里翻出了他与他家人的照片,对着慢慢咽气的敌人,博伊充满忏悔地说:

从前,对我来说,你不过是一个抽象概念,一个活在我头脑里的逻辑联想……我刺向的,正是那个联想。可是现在,我才看到你是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说你们也和我们一样是一些可怜的人,你们的母亲也像我们的母亲一样在着急,我们都一样怕死,也一样会死,一样会痛苦。饶恕我吧,伙伴,你怎么会是我的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