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每天放学后,我乘坐巴士回家。迈克舅舅带我去看鹰树的那两次,我们都经过了一条名叫布洛瓦大道的路。如今,在这个有蓝色信箱的家住了将近两周之后,我发现,每天放学后,大约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巴士会在布洛瓦大道转弯,然后经过迈克舅舅带我去LBA树林看鹰树时所经过的环岛。

这些天,我只在自己家门前下车,从未在别的站点下过车。这是一辆专门接送我们这个班级的巴士,大家都应该只在自己家门前下车。这一天,当我们的巴士转入通往鹰树的那条路时,我感到胸腔里传来一阵轰鸣,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巴士在一个站点停了下来。

我站起身,跟在一个在这里下车的孩子身后。

巴士司机知道这里不是我家,叫住了我:“嗨,你还没到站呢。”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坐下,突然,班里那个男孩一直重复的话在耳边响起:我记下了,我记下了,我记下了。

我就这样回答司机:“我记下了。”

接着,我一步不停地向前走,下了车,沿着那条路,一直走进森林。

离开车站之后,我看到了鹰树。它突兀地耸立在整个树林之上,比周围的树高出整整五十英尺。如果再多一些这样高大的树木,这个树林就会出现第二层穹顶,在那个高度形成第二个生态圈。

我沿着那条路一直走,试图跟随路面上的一条裂缝,想象着这条裂缝就是鹰树的根系所造成的。鹰树的根系从树干下方一路延伸,在地底下年复一年地生长,缓慢地挤压着地下的管道、路基与沥青,最终在路面上形成一条裂缝——一个突起,为我指引方向。这是鹰树为我一个人打造的地图。

但当我走到道路与住屋的尽头,离森林越来越近的时候,裂缝不见了。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接下来该跟随什么东西。这时,我已经完全看不到鹰树了,它被山坡下方的树木挡住了。我走到道路的另一边,总算又看到了鹰树,这才继续前进。

这就是迈克舅舅第一次带我去看鹰树时走的那条路。到达栅栏边上的时候,他不准我再往前走了,于是,我们回到车里,开到山坡的另一边去看鹰树。可我现在并没有在那一边,而是在我们第一次下车的地方。我知道那块牌子很快就要出现了。但这一回,我并不想看见它——那块大大的黄色牌子,迈克舅舅读过上面的字。也许这一次,它压根儿就不会出现在那里吧。

我开始自言自语,嘴里说出一棵棵树的名字。

我看见成年道格拉斯冷杉深色的树皮,低声说出每一棵树的真名:“Pseudotsuga menziesii 11。”树叶的光影在我脸上变幻,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些落叶树的叶子在风中轻柔地拂动——那是各种各样的阔叶树,其中最多的要数红桤树。“Alnus rubra。”我对它说。另外,还有一些大叶枫。一片大叶枫的树叶被风吹落,绕着我打了个转,落在脚边。我把它捡起来,轻轻地对它说:“Acer macrophyllum 12。”我把这片树叶放进口袋,继续在树林里行走。我发现自己来到了几棵西部红雪松之间,于是伸出手去触摸,并说出它们的名字:“Thuja plicata 13。”我触摸着每一棵红雪松微红的树皮,对它们说出各自的真名。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我意识到有一个人影正在树林的另一边与我同步行走。我放慢脚步,希望那个人能超过去,我只想一个人与树独处。

似乎是因为树林太难走的缘故,那个人也慢了下来。我决定忽略他,继续自顾自地说树的名字。面前出现了一棵西部铁杉,同样地,我也叫出了它的真名——“Tsuga heterophylla 14”。接下来,我跳上一棵古老的大型哺养木,从一片幼嫩的小树中间观望。这是一棵被砍倒的大树——伤口似乎从我出生的时候就在那儿了,新的生命在它身上滋长。我从小树丛中看去,只见一些树叶的尖端在滴水——这是几棵西部铁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