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画像一帧(第2/3页)

那时,与法国小说比,英国小说毛病太多了,几乎难以生存了。“不过,”胡佛在车上又叫道,“你这人有天分。”

这话听起来挺可笑的,让我差点笑出声来。最初写小说时,他们都说我有天分,似乎是因为我比不上他们,他们反过来安慰我似的。

不过,胡佛的话里可没那种意思。我一直认为他自己是小有天分的。他看过我的手稿就把它交给了威廉·海纳曼,后者立即就接受了它,只让我改了四行字,现在谁看了那几行改过的都会讪笑331。当时说好出版后我能得五十镑。

与此同时,胡佛在《英国评论》上又发表了我更多的诗和小说,人们读后都说我有天分。这令我很难堪和气愤。我不想成为人们眼中的那种作者,因为我还是个教师。

二十五岁上,我母亲去世了。两个月后,《白孔雀》出版了,可这对我并不意味着什么。我又教了一年的书,然后再次犯了严重的肺炎。病好后我没再回校执教,从此开始靠微薄的稿酬过活。

放弃教职靠写作生活至今已有十七年了。我从未挨饿,甚至没有感到受穷,尽管最初十年中收入低微甚至还不如留在学校当个小学教师强。

但是,一个生来就穷的人,有点小钱就够他花的了。如果说还有人认为我富有的话,那就是我父亲了。如果母亲活着,她也会认为我出息了,尽管我一点也不这么想。

但我总觉得哪儿出了毛病,我、这个世界,或者是我们双方。我到过很远的地方,结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什么处境中的都有,其中不少人很让我敬重爱戴。

人们几乎总是很友好,我说的不是批评家,他们是另一种动物。我真想与一些人友好相处,至少与我的同胞是这样吧。

但我在这方面从未做得成功。因此说,我在这世界上是否算活着都成了问题。但我肯定与这世界处得不好。所以我真的说不上我是否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我隐约觉得,我的成功不能算人的成功。

我这样说的意思是,我感觉不到我与社会或我与他人之间存在很热切的或本质的接触。这中间有鸿沟。我是与某种非人的、无声的东西打着交道。

我曾认为,这是因为欧洲太老、太颓败的缘故。可到处走一遭后,我才知道不是这个原因。欧洲其实或许是所有大陆里最不颓败的一个,因为它最有生气,它生活在生命中。

是从美国回来后我才严肃地问起自己:为什么我与我认识的人之间那么缺少接触?为什么这样接触毫无生的意义?

我写下这样的问题并试图解答它,因为我感到这是个令许多人困惑的问题。

我认为答案与阶级二字有关。阶级是一道鸿沟,人与人最美好的交流全让它给阻断了。并不是中产阶级的胜利而是与中产阶级有关的东西的胜利使之夭折。

身为劳动阶级的一员,我感到,当我与中产阶级在一起时,我生命的震颤就被切断了。我承认他们是迷人、有教养的大好人,可他们硬是让我的某一部分停止转动了,某一部分必须切除不可。

那么,为什么我又无法与我本阶级的劳动者休戚与共呢?因为他们生命的震动在另一方面受到了局限。这么说吧,这些人狭隘,但仍不失感情深厚,不缺热情。而中产阶级倒是不狭隘,但他们浅薄,没有热情,太没热情了,他们至多是用慈爱来代替热情。对于中产阶级,慈爱就是顶伟大的感情了。

而劳动阶级呢?他们视野狭窄,偏见重,缺少智慧,亦属狴犴。一个人绝对不能成为任何阶级的一员。

可是在意大利这里,我却与在这座别墅附近耕作的农夫们进行着默默的接触。我与他们并不亲密,除了问声好以外几乎不怎么说话。他们并未为我劳动,我也不是他们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