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与绘画270《D.H.劳伦斯绘画集》自序(第4/18页)

现代人,特别是英美人,是无法发挥自己全部的想象力去感受什么的。他们像瞎子看不到颜色一样地看待活生生的意象。想象力,包括肉体上直觉的感悟能力正是他们所没有的。可怜的人们,他们肉体上直觉的感悟力已死。他们站在波提切利所画的维纳斯前面,按习惯说这是一幅“美丽”的图画。这就如同一个瞎子站在一束玫瑰、石楠花和麝香前一样,他们会说:

请告诉我,哪个是红的,让我摸一下那红色吧!让我摸一下白色!哦,让我摸一下吧!我摸的这是什么?是麝香吗?是白的吗?你是说黄色上点缀着橙色吗?可是,我摸不出来啊!它到底是什么颜色啊?是白丝绒样的还是纯粹像绸缎?

可怜的瞎子啊!可他也许对活生生的美有一种强烈的感悟。只凭着触摸和嗅觉,他的直觉就可以很活跃,因此他可以获得一种真正心灵上满足的想象经验。可这绝非图像,图像是他永远也不能企及的。

可怜的英美人在波提切利画的维纳斯面前就是这副瞎相,他们拼命地睁大眼睛,多么想看看啊。要知道他们的视力是没毛病的,可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光身子的女人站在碧水托着的一只什么壳子中。按一般常规,他们着实不喜欢这幅画的“做作劲儿”。如果他们是些高雅之士,他们从中获得的是一点儿自作聪明的审美快感。可是那更属于肉体的真正想象意识却与他们无缘。“什么也没有啊,”正如人们问法国人天使们是否在天上做爱时他们所说的那样。

哦,这些情趣高雅之士,他们满怀狂喜地凝望着这幅画,从中获得一种毫无偏差的理智激动!这些高雅之士那可怜的肉体站在那儿就仿佛一座座呆板的垃圾箱,根本不能感受全部的想象在他们身上的震动。“什么也没有啊。”本能和直觉在他们身上几乎已经死了,他们甚至还害怕那仅剩的一丁点。他们对本能和直觉的惧怕比听到英国士兵的叫喊更甚——“喂,杰克!来看呀,这女孩儿一丝不挂,有两个醉鬼正朝她啐唾沫呢!”这就是那当兵的对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看法,对他来说这幅画就意味着这些,因为他不具备想象力,看不出这画的意境。不过,他至少不会像那些高雅之士一样故作一阵子理智上的激动,这些人才真正是毫无眼光呢。

何其相似,有教养和没教养的,他们都受制于那种无可名状却压倒一切的对肉体深处本能的恐惧和仇恨,惧怕肉体上奇妙的直觉意识。怕,除了思想他们什么都怕,思想倒是不会染毒菌。可这种恐惧可以反过来变成对生殖肉体的惧怕,这部分地可以追溯到梅毒给人们带来的震惊。

对本能的恐惧包括对直觉意识的恐惧。“美是一个陷阱”。“美是肤浅的”。“行为美才是美”。“外表不算数”。“人不可貌相”。你如果注意的话,你会发现有成百上千个诸如此类不值钱的谚语喋喋不休地吵了我们二百多年了。全是假的。美不是陷阱,也不肤浅,因为它总是与造型美有关,而行为美的人往往是些丑陋、令人生厌的人。如果你不在乎事物的外表,你会让英国布满贫民窟,最终导致精神上的沮丧,那简直是自杀。如果你不是凭外表作判断,也就是说如果你不相信事物给你留下的印象,那么你就是个傻瓜。所有这些低俗的谚语都出自钱匣子,都是直接与直觉意识作对的。自然的是,人们从美、从事物外形的美感中得到不少生活的满足。老派的英国人满怀童趣建筑自己的房舍,这种乐趣纯粹是发自直觉的。而现代英国人有了几种舶来的思想,反倒不知该如何感受了,把建筑弄得一团糟,尽管他们也许是在建筑和造房子方面进行改良。那唯一把我们与肉体和实体直接相连的直觉已被窒息而死,我们已经不懂得去如何感受了。我们明知自己该去感触点什么,可,是什么呢?哦,告诉我们是什么吧!这是所有民族的现实,法国人和意大利人与英国人情况一样。看看法国的新式郊区吧!逛逛“太太商场”或其他法国的大商店,浏览一下那里的陶器和家具吧。在这些傻呆呆的丑恶东西跟前,你体内的热血都会冰冷了。在此你不得不承认现代中产阶级是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