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紫罗兰》自序(第2/3页)

很明显,这些词是被人的头脑给弄脏的,被人的头脑肮脏的联想弄脏了。这些词本身是干净的,它们的所指也是干净的。可头脑却将它与肮脏的东西做了联想,唤起某些厌恶感来。那么,就该清洗一下头脑了。头脑才是奥基斯王的牛厩218,而非语言。屁股这个词是很干净的,甚至它所指的那一部分肉体也像我的手和我的大脑一样是我。如果我是什么,那么我就是它的一切。我不能与我的自然构造发生争吵。可是那无耻肮脏的头脑却不肯承认它。它仇视肉体的某一部分,从而叫表示这些部位的字词当了替罪羊。它把它们猛烈轰出意识之外,把它们弄脏,随后它们盘旋在上,永远不死,再滑入意识中,再次被弄脏并被轰将出去,它们便像豺或鬣狗一样盘踞于意识的边缘了。可它们所指的是我们活生生的肉体,是我们最基本的行为。就这样,人把自己贬为某种耻辱与恐惧之物了,而他的思想又不禁为自己对自己做下的恐惧打一个寒战。

那种事该有个完了。我们的思想不能继续让那些可鄙的幽灵缠绕着了,这些幽灵不过是些个表示人体部位的字词,可怜巴巴的替罪养罢了。这些字词被懦弱而不洁的头脑逐入潜意识的黑狱,并由此夸张地返回到我们意识中,显得无比庞大,把我们吓得灵魂出窍。我们必须让这种状况结束。自我分裂、相互对立是顶危险的事。那简单而自然的“淫秽”字词,必须要洗去其堕落的恐惧联想,必须要叫它重新进入意识中并占有其自然的位置。现在它们被无限夸大了,它们所代表的精神恐惧也同样被夸大了。我们必须要像接受脸面这个词那样接受屁股这个词。我们都有屁股,永远会有。我们可不能像伏尔泰故事中的淑女那样因了精神上对屁股这个词的厌恶就削掉不幸的人类的屁股。

替罪羊的勾当对头脑做下了巨大的祸害。不妨停下来读读斯威夫特的一首诗,是写给他的赛利娅的,每一段的结尾都是这样发疯的副歌:“可是,赛利娅,赛利娅,赛利娅会大便!”这种赤裸裸的表述太可笑了,几乎是滑稽。可是一想到连斯威夫特这样的大伟人都被诸如此类的想法弄到咬牙切齿发疯犯狂的地步,这事儿就一点也不好笑了。是这种想法毒害了他,就像可怕的大便干燥一样。这想法荼毒了他的头脑。天知道这是为什么呀?拉屎这事实本身是不会令他苦恼的,因为他本人也要这么做,我们都要这样。赛利娅大便并不会令他发狂,令他发狂的是这种想法,他的头脑无法容忍这想法。尽管他算个大智者了,他并不明白他对这事的反感有多么荒唐。他那傲慢的头脑令他负担过重。他并不懂如果赛利娅不大便该有多么惨。他对肉体的同情过于漠然,他的心肠太冷,无法同情可怜的赛利娅顺其自然的动作。他那无礼、病态且神经质挑剔的头脑把她变成了一件恐怖之物,仅仅因为她顺其自然地去上厕所。这太可怕了!你会感到像是要倒退绵绵岁月对可怜的赛利娅说:这没问题,别理那个疯子。

时至今日,斯威夫特式的疯病仍很流行呢。有着冷酷心肠和过于挑剔头脑的人总想那些事,为此辗转不安。可怜的人是他自己那小小的厌恶之心的牺牲品,是他自己把这种厌恶夸大成巨大的恐惧,弄成吓人的禁忌的。我们全是野蛮人,都有禁忌。澳大利亚的黑人可能会把袋鼠当成禁忌。于是,如果一只袋鼠触摸他一下他就会吓死。我称之为全然无谓的牺牲。但现代人有更危险的禁忌。对我们来说,某些特定的字词,某些特定的想法是禁忌,如果我们让它们缠绕住无法自拔,无法驱赶它们,我们要么死去要么因了某种堕落的恐惧而发疯。这正是斯威夫特的症状,他还是个大才子呢,而现代人的头脑也全然坠入这种堕落的禁忌疯狂中了。我称之为人类理性意识的浪费。这对个人来说颇危险,对社会整体则全然危险。群体文明中再也没有什么比我们这种群体疯癫更可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