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2页)

然而他三千思绪,只是一念之间。他镇定下来,回身应道:“您也来看花?”

他看到面前只有皇帝与刘善二人,皇帝是微服出行。他忍不住瞥向后面的树林——那里面一定有许多侍卫。

章颉走近前来,细细端详着这花。他轻声道:“真是海棠……”

他又问:“严大人,你以为这是个好兆头么?”

严清鹤答:“自然是吉兆。深秋里开出春日的花来,预示今冬平稳易度,来年春意早来。”

章颉笑了:“是么?”他这样说着,伸出手去,摘下屈指可数的几朵花里开得正好的一朵,又揉碎了。

严清鹤几乎想开口制止了,旋即又觉得自己可笑。这人是天下的主人,难道还毁不得几朵野花了?

他直觉皇帝并不高兴。他想到人们议论的平州涝灾,以为皇帝是在为此忧虑。但皇帝并不笃信这些,不当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而忧心。何况他看自己的神情,实在有些古怪——

仿佛自己才是这反季而开的花一样。

皇帝只为这树花叹息了一瞬,他自然地拉过严清鹤的手,轻轻皱眉道:“怎么这样冷?”

严清鹤怔了,继而头皮发麻。皇帝可以旁若无人,但他做不到。他轻轻挣了挣,想把手抽出来:“臣……”

“别动。”皇帝的声音不大,但展现出一丝不悦。

严清鹤放弃了,任由皇帝握着他的手,将暖意传递给他。他想,要是再挣扎,皇帝该骂他不识抬举了——全天下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殊遇?后妃怕是没有,皇子公主大约也难有。

章颉牵着他的手问:“一同走走?”

严清鹤当然答应,两人便并肩在山路上漫步。这时候的风有些冷,但很安静,两个人一同走着,居然有一种平和又默契的味道,仿佛是许多年的挚友。

满目的秋色里,严清鹤忽然之间有种感觉——他忽然地有些同情皇帝了。他居然也有得不到的人,而只能用可笑的手段来自欺,在这样虚假的舒适里聊以**。

皇帝问他:“世安,你信这些东西么?这些——众人所谓的吉兆凶兆。”

严清鹤思量着,皇帝这话大约是有不屑的意思。于是他说:“事在人为,不可尽信。”

“朕原先不信。”皇帝说,“朕叫人去看过,山里的热泉流向有变,什么奇观,大约都与此有关……”

严清鹤静静地听着,他以为皇帝说过“原先”就会说“如今”。可皇帝不再继续说了,他也无法追问。

二人便都静默了一瞬,章颉也不再接他原来的话,却转而道:“山上风冷,世安早些回吧,当心受凉。”

严清鹤道了谢陛下关怀,却见皇帝又凑近了些,略略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晚些时候,到朕这里来吧。”

他不自然地一怔,憋出一个“嗯”来。

他想,什么吉兆,分明是凶兆,大凶,无故遇灾祸。

严清鹤先一步离开了,章颉又站在山顶处,朝着山脚下的京城眺望许久。

他并没有在想繁华盛世,也没有在想锦绣山河,只是难得地在出神。

十多年前,平州确乎有过这么一回,秋冬之际,海棠花开。世人多只记得第二年平州因春汛受灾,却没有多少人记得,那正是安王世子从京城回平州的时候。

他原先是不信的——他向来不信这一套,所谓祥瑞,他见多了弄虚作假。

但听闻京城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却抑制不住地开始联想。他明明知道没有可能,知道只是个巧合,但却忍不住地想想——万一,若是万一,这花真的预兆着故人来呢?

故人果然未至,却是等来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