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黄昏(第4/35页)

哭了一阵,我擦擦眼泪,洗洗脸,又强带笑容回到了病房。我不能让萧伯伯看到我在伤心,我现在是他的主心骨,他看见我伤心,必会以为自己的病又要加重;我不能让承才看见我在流泪,他虽然小,可已学会察看我的脸色,一当我脸露不快时,他就会满眼惊惶,我不能让他受到惊吓,使孩子失去安全感。

我要把一切都扛起来。

好在这时萧伯伯所在的法院领导知道他得病了,不停地来看他。我也是在这时才清楚,以萧伯伯的资历,他在这所医院里的所有治疗和住院费用都是可以报销的。法院里的人把我原先所付的钱又都退给了我,这让我暂时在经济上没有了后顾之忧。

我悄悄去街上为萧伯伯买了一个轮椅,萧伯伯出院时需要这个。但我不敢立刻把轮椅推到病房里,以萧伯伯的脾性,他很难一下子接受它。

我希望由医生来告诉他这个结果。

出院的时刻到了。萧伯伯果然很不高兴地问医生:我这右边的手臂和腿都还没有好,还总是发软使不上劲,怎么就让我出院了?医生答:萧先生,依你的年龄,脑出血能恢复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大大超出了我们原先的预想。这是一种非常好的结果,至于右臂和右腿的功能,医学暂时还无能为力。你回家以后,记住在器械的帮助下坚持锻炼,争取使功能得到一些恢复;但你要有思想准备,想完全恢复到患病之前的样子已不可能,毕竟,你不是中年人了。

萧伯伯先是怔怔地看着医生,随后转向我,眼里充满了震惊和无助,我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抚着他的手背,想用这个动作给他安慰。我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自从他被救醒之后,他和我一样,以为他还能像过去一样走出医院。我们都不知道,事情已经朝向另一个轨道发展了。

待萧伯伯慢慢平静下来,我才出门去把轮椅推了进来。

萧伯伯看见那个轮椅,眼泪流了出来。

我想亲自把萧伯伯抱到轮椅上,可试了两回,都没能抱动。邻床的男护工仇大犁见状走过来,帮我把萧伯伯抱到了轮椅上。仇大犁问:到家后你怎么办?你能把他再抱到床上?这样吧,刚好该我出去吃饭歇息一会儿,趁这当儿,我送你们回家吧。我想想也是,到了家我也抱不动萧伯伯呀,就说:你送我们到家,我给你20块钱的酬劳吧。仇大犁笑笑:别动不动就说钱,谁还没有一点儿难处?我从那一刻开始意识到,从此后我得练习我的臂力,争取能尽快抱得动萧伯伯。

那天,仇大犁推着萧伯伯所坐的轮椅;我推着承才坐的童车,背着萧伯伯住院时的一应用品,向家里走着,模样很像是一支逃难队伍……

萧伯伯这次出院回到家,对于我来说,是又一段过去没经历过的生活的开始。

每天早上,我早早起床做饭。早饭做好之后,去帮助萧伯伯起床。他因为右半边身子瘫痪,自己穿衣非常困难。我得先帮他把睡衣脱掉,换上内衣,穿上外衣,然后拼尽全身力气把他抱到轮椅里,推他去卫生间里帮他洗漱;他慢慢学会了用左手刷牙和洗脸。待萧伯伯洗漱完毕,我再去喊承才起床,给承才穿好衣服、洗完脸抱到童车里,之后准备吃早饭。把萧伯伯的轮椅和承才的童车都推到饭桌前,端来饭菜,我开始给他们两个人喂着吃。右手用一个勺喂萧伯伯一口,左手再用另一个勺子喂承才一口,看着他们两个人在我的照料下一口一口地吃着饭,我的心里很安恬。在北京,这一老一少是我最亲的人,萧伯伯给了我一个家,承才让我做了母亲。一想到这一老一少离不开我,需要我,我就觉得我活在这世上还有意义。我此时对生活已没有更高的希望和追求,我感到这样活着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