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黄昏(第2/46页)

为准备这本书的写作资料,我陪他跑了好多次国家图书馆。我不懂法律,更不懂写书,帮不上他的忙。每次到了国图,他进去查资料,我就在大门外打毛衣或看手机。有一次他查资料出来,面带喜色,我问他是不是今天收获很大,他点头说他无意中发现一个年轻法学博士写的一本书,把人类的犯罪史讲得很有意思。那部书的作者认为,人类的犯罪史是与人类的发展史相互纠缠在一起的,人类在财产方面的犯罪,是在生产力的发展达到一定水平,私有制产生之后,成为可能的;人类在性方面的犯罪,是在群婚制结束,对偶婚兴起之后才有的;人类在权力方面的犯罪,是在权力与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后,才开始的;人类在名誉方面的犯罪,是在人类开始关注声誉尤其是死后声誉、成名意识兴盛之后才发生的……

大约准备了三个月之后,萧伯伯对我说,他要正式开始写作了。

他告诉我,每天早饭后从八点半到十一点,每天下午两点半到五点半是他的写作时间,这期间不要进他的卧室兼书房,以免影响他写作。我觉得他每天都写五个半小时,时间有点长,容易伤害身体,毕竟已是七十多的人了。但他不听我劝,说:人活着就要干事,我一定要把我想干的事干完才会心安!见他执意坚持,我也不好再说别的,只能把饭菜做好,让他吃饱有精神写书。

此后,他就按这个自定的作息时间表干起来,不再探亲访友,不再外出旅游,每天锻炼身体的时间也大大压缩,一心沉入法学书籍的写作里。一个多月以后的一天上午十点多钟,我忽然听见萧伯伯的卧室兼书房响了一声,好像是书本落地的声音,我略略一怔,看看手表,离他结束上午的写作还有四十来分钟。我有心想过去推门看看,又怕打断了他的写作惹他生气;此前有过几次,我进屋去给他续茶水他都很不高兴,一脸愠色地说我把他的思路打断了。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他时,听见又是“乒”的一声,这次好像是水杯掉在了地板上,我感到了不对头,不由得快步走到他的卧室门前喊了一声:萧伯伯!

没有应声。

我心里一慌,就不管不顾地推开了门,门推开的一瞬间,我的魂都吓飞了。天呀,只见萧伯伯双眼紧闭跌倒在地板上,一只手紧捂住胸口,脸色煞白,满头大汗,额头上还有血。心肌梗死!我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判断,急忙扑上前,根据自己学过的急救知识进行抢救:使其平卧;先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了时刻备着的硝酸甘油片,取出几片嚼碎后朝他舌下塞去;抓过一个枕头垫到他的脚下;把家里备的小氧气瓶打开让他开始吸氧;把300毫克的阿司匹林灌进了他的口中。之后我才拨打120要了一辆救护车。

谢天谢地,当救护车赶来时,萧伯伯已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上的血色开始恢复,痛楚之状已经消失。救护人员和我一起把他送进了医院,心脏科医生给他做过全面检查后告诉我,他这次心肌梗死的面积很大,幸亏我学过专业急救知识,处置及时且专业,要不然,他今天可能就活不过来了。

我余惊未息心里连连后怕。

医院提出要为他的心脏做搭桥手术。我问躺在病床上已完全清醒了的萧伯伯是否同意。萧伯伯也被这意外险情吓到了,收起了以往的那份固执,连忙点头说:行,听医生的安排。我闻言忙提议:那就通知馨馨姐赶紧回来一趟;你做这样的手术,她不在场不行。我当时主要是担心万一手术出了问题让我负责可就糟了。但萧伯伯没有立刻答复我,而是按铃又叫来了医生,问这种手术的风险有多大。医生说,搭桥手术目前已是心脏科的常规手术,出问题的概率很小,当然,也不是一点风险都没有。萧伯伯待医生走后对我说:既然是风险不大的手术,我看就别再让馨馨来回跑了;花钱不说,主要是他们在美国立足未稳,时间宝贵,来回折腾一趟,她至少得一个月才能重新安定下来。这样吧,手术前我写一个委托书,写明由你替我女儿签字,一旦出了意外,不由你负责。我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坚持。但在做手术的那天上午,我还是想给馨馨姐拨一个电话,毕竟是她父亲做心脏手术呀,万一出了事她就见不到她父亲了。可拨了几个数字后,我又停下了,心想,手术马上就要开始,此刻就是让她知道了,除了增加她的心理负担外,还能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