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爱子夭逝

好几天以来,比埃雷的病情依然没有变化。痛苦的痉挛一天要发作一两次,其他的时间则神志昏迷地半醒半睡着。在这期间,炎热的天气也在连续不断的雷雨中消逝了。天气凉了起来。细雨连绵,庭园和大地已经失去了夏日耀眼的光彩。

那天晚上费拉谷思终于回到了自己床上,睡得很熟,也睡了很久。现在他打开窗户在换衣服,第一次感觉到寂寥的凉气贯穿了全身。这几天他一直像是在发热和慵懒中度过的。他探身到窗外,微微地在冷气中发抖,吸着雨中的清晨空气。润湿的泥土发出秋天已近的气息。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对季节的变化是很纤细敏感的,但是这个夏天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就已经消逝无影了。他觉得在比埃雷病房里过的不是几天几夜,而是几个月似的。

他披上橡胶雨衣到了邸宅。别人告诉他比埃雷很早就醒了,但一个钟头以前又睡了,于是他陪着阿尔伯特用早餐。这个大孩子对比埃雷的病非常关心,一个人在阴郁的气氛,以及忧虑窒闷的空气中苦恼着。

阿尔伯特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作业,费拉谷思则到比埃雷那里去。孩子还在睡,他在床铺旁边坐了下来。这几天他好几次希望事情不如早点结束的好。孩子已经一句话也不能说了,只是日渐衰弱、苍老,仿佛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似的。他为了孩子,这样希望着。但是他一刻也不敢疏忽,依然满怀热情地在病床边守候着。啊!小比埃雷曾经好几次到他那里去,但他总是因专心工作,因为构思而分神,因为疲劳而没有关心他!他也好几次呆呆地、下意识地把这瘦弱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也曾无心去聆听孩子说什么!可是现在那些只言片语都成了无价之宝了!一切已经无法补救了。现在这个可怜的孩子痛苦地睡着,带着一颗没有抵抗的无邪童心去面对死亡,在这几天之内他必须尝尽令人麻痹的痛苦与一切充满恐惧的绝望。在人类最害怕的疾病、衰弱、老年与死亡相逼而来的现在,他要永远和孩子在一起。在孩子需要自己的那一瞬间,他就能立刻侍候孩子。他不希望在可以表达自己那一点儿爱的瞬间来到的时候,自己竟不在身边,因而悔叹终生,所以他要时时守在身边。

终于在那天早晨,他得到了回报。那天早晨比埃雷睁开了眼睛,对着父亲微笑,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满怀爱意。“爸爸!”他叫道。

当画家终于又听到长久以来没有听过的声音时,他的心脏像暴风雨般地激昂了,那声音在呼唤他,是对他的爱的表白。那声音轻细而微弱。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声音只出现在呻吟和梦呓的片言只语中而已。现在他听到了,简直是又惊又喜。

“比埃雷,我的孩子!”

他满怀爱心地俯身下去,轻吻那微笑的嘴唇。比埃雷看来比他希望再看到的更有精神和更幸福,眼睛澄明,意识清醒,双眉之间的皱纹几乎全都消失了。

“孩子,你好点了吗?”

男孩微笑着,诧异地看着父亲。父亲把手伸向孩子,小小的手放到了父亲手中。孩子的手以前就不很坚实,现在更是小得苍白而无力了。

“我们马上要吃早餐,然后我讲故事给你听。”

“嗯,要讲飞燕草和夏鸟的故事哦。”比埃雷说。孩子又在说话和微笑,又属于自己了。这对父亲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他端来了早餐,比埃雷吃得很高兴,要他吃下第二个蛋,他也接受了。然后他说想要看喜欢的画本。父亲小心翼翼地把两面窗帘拉到一边。雨天的苍白日光射了进来。比埃雷试着坐起来看画本,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痛苦了,专注地看了几页画,轻声地欢呼着。不久,他坐得疲倦了,眼睛又有点疼。他请父亲让他睡下,要父亲读几句诗给他听。尤其想听爬进药师古第曼家的扇葛草的那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