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第4/28页)

“我绝对这样相信,尊贵的太太。”

“这么一来,任何道德评判都是毫无意义的了,任何伤风败俗的事都是有理有据的了。如果您真的认为,法国人所说的crime passionnel(6)算不得什么crime(7),国家的司法机关还有什么用处呢?一切就该凭着并不多见的好意来判断了——您的好意却是多得惊人。”她轻轻一笑补充一句说,“这样,才能在每一桩犯罪行为里找出热情,根据热情就可以宽恕一切了。”

她说话时那种清晰而又几乎很愉快的声调,我听来感到分外舒适,于是我也不自禁地模仿着她的冷静口吻,同样半说笑半严肃地回答说:“判断这类事情,司法机关当然比我严厉得多,毫不徇情地维护一般的风俗习惯,那是它们的职责,它们必须作的是判决,而不是宽恕。可是我,作为一个平民,却看不出为什么非要自动担任检察官的职务不可,我宁愿当一个辩护人。我个人最感兴趣的是了解别人,而不是审判别人。”

C太太睁大晶亮的灰眼睛,直瞪瞪地对我逼视了好一会儿,显得很迟疑。我担心她没有听明白我的话,打算用英语再重说一遍。突然,她又接着发问了,态度非常严肃,简直像个考官。

“一位太太撇下自己的丈夫和两个孩子,随随便便跟人走了,根本不知道那人是否值得她爱,这样的事您不觉得可鄙或可厌吗?一个女人,已经不算很年轻了,为孩子们着想也该自己尊重,却作出如此不知检点的事,难道您真的能够原谅她?”

“我再说一遍,尊贵的太太,”我坚持道,“遇着这类事我既不愿审问,也不愿判决。在您面前,我可以平心静气地承认,我先前的话有点过甚其词,——这位可怜的亨丽哀太太自然算不上女中豪杰,既不是天生的浪漫人物,更不是什么grande amoureuse(8)。她在我的眼里,据我所见到的,只不过是一个平庸而又软弱的女人,我对她多少怀着敬意,那是因为她勇敢地随顺了自己的意愿,可是我对她怀着更多的怜悯,因为她明天,如果不是在今天,一定会深深陷入不幸。她的举动也许很愚蠢,很轻率,却决不能称为卑劣下流,我始终极力争辩的是:谁也没有权利鄙薄这个可怜的、不幸的女人。”

“您自己呢?到现在还对她怀着同样的敬意吗?前天是一位跟您同在一处的可敬的女人,昨天是一位跟随素昧平生的男人私奔的女人,对这两种女人,您完全不加区别吗?”

“完全不。一点区别也没有,半点也没有。”

“Is that so?”(9)她不自禁地说起英语来了,这些话显然使她想起什么了。她沉吟了片刻,然后抬起清亮的眼睛,带着追问的神情又一次望着我。

“要是明天,假定说在尼查,您又遇到亨丽哀太太正跟那个年轻人挽着手,您还会上前向她问好吗?”

“当然。”

“还会跟她攀谈吗?”

“当然。”

“您会不会——如果您……如果您结了婚,——将一个这样的女人介绍给您的太太,而且在介绍的时候,对她过去的行为只当并无其事?”

“当然。”

“Would you really?”(10)她又说起英语来了,满是疑惑诧异的样子。

“Surely I would.”(11)我不由得也用英语回答。

C太太不说话了。她似乎越来越沉于深思中。突然,她好像发觉自己太无顾忌而有些失惊了,一边望着我,一边说“I don't know,if I would.Perhaps I might do it also.”(12)随后,她以一种形容不出的稳重姿态站起身亲切地向我伸出手来,只有英国人才懂得用这种方式表示谈话结束,毫不显得唐突失礼。完全由于她的影响,饭厅里才终于恢复和平,人人心上都很感激她,正是因为她,我们这些刚才还是势不两立的人,此刻都微带歉意恭恭敬敬地互相致礼了,说过一两句轻松的趣话后,紧张到了危险程度的空气就缓和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