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第2/4页)

“那是家属来访的时候留下的,”杰德解释说,“每个数字代表圆筒里的一个人。访问者就坐在这里。”

他指了指一张靠墙放的芥末黄色沙发。维克多想到格蕾丝得坐在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东西上。这让他意识到,他完全无法向她开口提此事。

她不会接受的。没有可能。格蕾丝是个坚定的信徒。她相信人应该听从命运的安排。他不准备在这一点上和她争论。

不。这个最后的计划还得由他决定。我们的生活方式也决定了我们的死亡方式,维克多九岁起就习惯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了,所以在死这件事情上,维克多同样不会放弃行使他的权利。

他内心主意已定:不要访客,不要鲜花。无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躺进他的冷冻筒里。

就算要等几个世纪才能复活,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独自去完成这件事情的。

26

所有的洞穴始于雨水。

雨水混合进气体。酸性的雨水腐蚀岩石,细小的裂缝慢慢变成通道。最终——或许要经过好几千年,这些通道才可能容纳下一个人。

所以,多尔待的洞穴,其实是一个时间演化的产物。而洞穴里,一个新的计时器已然滴答滴答响起。因为洞穴顶部,那个老人刻出一道裂缝,水滴下来的地方,渐渐形成了一个钟乳石。

钟乳石慢慢下垂,地面上长出一个石笋。

经历了几个世纪,钟乳石和石笋像被磁力吸引,越来越接近对方,但是它们生长的速度是如此之慢,以至于多尔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曾经为自己能够用水来计算时间而骄傲。但是人类发明的一切东西,不都是先由上帝创造的吗?

多尔活在世界上最大的水钟里面。

他从没有这样想,其实,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思考。

他停止了移动,不再站起来。他用双手托着下巴,在震耳欲聋的各种声音之中一动不动。没有人像他这样,他不再变老,也就是说他一生中注定要发生的那些呼吸,在这个洞穴里一次也用不上。内心,已经崩溃。不变老不等于活着,没有了和人类的接触,多尔的心开始枯竭。

来自地球的声音爆炸性地增长,多尔已经无法辨别出其中的意思,就像各种雨滴落的声音那样无意义。他的脑袋已经麻木。他的头发和胡子,手指甲和脚趾甲,都已经长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对自己的外表完全失去了概念。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形象,还是他和爱莉一起走到大河边,互相看着对方在河里的倒影微笑。

对于那样的回忆,他无比渴望地要抓住它们。他紧闭双眼,努力回忆每一个细节。在这炼狱般的过程中,某一天他终于摆脱了黑暗的催眠,拿起一块小岩石,把石头的顶端磨尖了,在洞穴壁上画了起来。

活在人世的时候,他也刻画。

但那都是为了计算时间,测量变化,记录太阳和月亮的轨迹。他所画的,是这个世界上数学的雏形。

但在这个洞穴中他的画是不同的。首先,他刻下三个圈,每个圈都有一个名字,代表他的三个孩子。然后他又刻下四分之一个月亮,记录他对爱莉说出“她是我的妻子”的那个夜晚。他刻出一个盒子形状,记录他们的第一个家——他父亲的泥土屋——而一个较小的盒子则代表了他们被放逐之后所居住的茅草棚。

他画了一个眼睛形状的图案来代表爱莉的目光,爱莉那爱恋的目光总让他感到头重脚轻。他还画了波浪形的线条,那象征着爱莉又长又黑的头发,以及他把自己的脸埋进去时感受到的宁静。

每画出一个图案,他都大声地说话。

他所做的事情,是人类在被剥夺了所有的东西之后通常会去做的。

他在对自己讲述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