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乌斯托夫斯基(第3/4页)

老太婆用这条手帕揩着泪盈盈的眼睛。这对眼睛里饱含着羞愧的痛苦,卢浮宫的很多参观者看了大概都会感到寒心。

老太婆的双腿明显地战栗着,但她不敢离开暖气装置的格栅,生怕别人马上把它占去。

一位上了年纪的女画家站在附近的画架后临摹波堤切利 的一幅画。女画家毅然走到墙边,那儿有许多丝绒坐垫椅子。她拿了一张沉甸甸的椅子,走到暖气装置跟前,厉声对老太婆说:

“坐下!”

“谢谢,太太。”老太婆喃喃地说。她迟疑地坐到椅子上,突然低低地弯下了腰,弯得那么低,远远望去,仿佛她的脑袋一直垂到了膝盖。

女画家回到自己的画架跟前。服务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幕,但却待在原地未动。

一位面带病色的美妇人牵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走在我的前面。她弯下身对小男孩说了几句话。小男孩跑到女画家跟前,在她背后鞠了一躬,然后鞋跟一碰,大声说道:

“谢谢,太太!”

女画家没有回过头来,只是点了点头。小男孩连忙跑回母亲身边,紧偎着母亲的一只手。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完成了一件英雄壮举。显然,的确是这样。他完成了一件小小的壮举,他大概体验到了我们叹着气说“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时的那种心情。

我走过这些乞丐身旁,心里寻思道,在人类的这种贫困和痛苦的景象面前,卢浮宫所有的稀世杰作都会黯然失色,人们甚至会对它们怀着某种敌意。

然而,艺术的威力是如此强大,任何东西也无法使它黯然失色。用大理石雕刻的女神们温柔地垂着头,因自己那闪闪发光的裸体和人们赞美的目光而羞涩不安。四周的人用多种语言发出兴高采烈的赞叹声。

杰作!绘画和雕刻,思想和想象的杰作!诗歌的杰作!莱蒙托夫的《遗言》在这些杰作中似乎并不突出,但就其朴实而言,它却是一篇不容置辩的完美的杰作。《遗言》只不过是一个胸膛被打穿的临死的伤兵同自己的一位同乡的谈话:

老兄,我很想跟你在一起, 

好好坐一会,好好聊一聊: 

人们说,我在这个世界上

再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你很快就可以转回家乡;

请看看……但是究竟看什么?

说句老实话,没有什么人, 

怎么样关心着我的死活。

接下来的一席话严酷得令人满心惊骇,悲伤得令人荡气回肠:

我的父亲和母亲,你恐怕 

已经不能再见到他们了……

我承认,我所难过的只是 

使他们老人家心上烦恼; 

假如他们有一个还活着, 

请转告,我也懒得写信了,

就说,队伍早巳经去出征,

就说,请他不必再等我了

这个远离故乡、奄奄一息的伤兵的简洁的话语赋予《遗言》一种悲剧的力量。“请他不必再等我了”,短短的一句话蕴含着巨大的悲痛和对死神的恭顺。在这句话背后,你可以看到遭受无法弥补的丧亲之痛的人们的绝望。我们总觉得亲人是不会死的。他们不会化为乌有,化为尘土,化为模糊惨淡的回忆。

就其悲痛之深刻,精神之壮烈,以及语言的光辉和力量而言,莱蒙托夫的这首诗是一篇不容置辩的最纯粹的杰作。按照我们现在的概念,莱蒙托夫写这首诗时还是个小伙子,甚至几.乎是个孩子,和契诃夫创作自己的杰作《草原》和《没意思的故事》时的年岁一样。

河面上空的声音静息了。但我知道,我相信,我还会听到它。它果然没有欺骗我。当头一句突然传来时,我甚至一阵哆嗦:

格鲁吉亚的群山夜色苍茫; 

阿拉瓜河在我面前哗哗流淌,

凄凉中我感到快慰:这忧伤多么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