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捷尔纳克(第2/5页)

在那次见面前不久,有一个他后来的盲目崇拜者,曾把报刊上发表的一篇马雅可夫斯基的早期作品拿给我看。那时,那个人不仅不理解自己未来的上帝,而且是以嘲笑的口吻,愤慨地把他的东西拿给我看的,认为这显然是一篇庸才的无稽之谈。可我却非常喜欢那些诗。那是他最早的闪光之作,后来收入《平凡得如同牛叫》集中。

如今我们坐在咖啡馆里,诗的作者惹我喜爱不亚于其诗。我眼前是个漂亮的小伙子,脸色阴沉,说话声音如同大辅祭唱经,长着一双拳击运动员的拳头,机灵过人,而且无时无刻不显示出来,他是个介乎亚历山大·格林 的神话英雄和西班牙斗牛士之间的人物。

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漂亮、机灵、有才气,也许有超人的才气——这都不是他身上的主要品质,而主要的品质是铁一般的内在自制力,是高尚气度的某种遗风和道德基础,是责任感,这种责任感使他不允许自己是另一种样子,不能不如此漂亮,不如此机灵,不如此有才气。

他的果断精神和他用五指拂弄蓬松的长发,使我一下子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青年恐怖分子——地下工作者和外省比他年龄小的人物的综合形象。

接受不良的影响,外省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落后于首都。当几个主要中心都走下坡路时,偏僻的角落有时反而被那里保持着的乐善好施的古风拯救了。正是如此,马雅可夫斯基从偏僻的南高加索林区,即他的出生地,把一种信念带到了探戈舞和滑轮游戏的世界。这种信念在穷乡僻壤中还根深蒂固,即认为俄国的教育只能是革命的。

不修边幅的艺术风度,很好地点缀了这位年轻人的天然的表面特征。他津津有味地佯装那种样子,扮演着那种角色,使自己巨大的心灵和体态显得有些粗犷和散漫,使自己有一种捣乱的、放荡不羁的艺术家特点。

我当时非常喜爱马雅可夫斯基的早期抒情诗。诗中那笨拙的、威严的、哀怨的严肃性,在当时一片扭捏作态的背景前,显得极不寻常。这是精雕细刻的诗,有些傲气,又具有魔鬼精神,同时显得无限绝望,奄奄一息,几乎是在呼救。

时间啊!跛腿的神像画匠,请你

把我——世纪的畸儿——的形象画在神龛里,

我孤独得很,如同接近失明的 

人的最后一只眼睛! 

时间听从了他的话,做了他要求做的事。他的面孔被画进世纪的神龛里了。但要看到这一点,识破这一点,需要有何等的本领啊!

他又说:

你们是否能够理解我,

为什么会如此安静地 

能把一堆堆的霹雳般的嘲笑的灵魂,

摆在盘子上 

端到即将来临的岁月的饭桌前…… 

无法摆脱弥撒仪式中的各种类似现象。“人的血,人的肉,默默不语,战战兢兢地伫立,它们考虑的是他身上非人间的一切。在朝的皇帝,主宰的王,他们会到来,并把食物赐予忠诚者。”

勃洛克 、马雅可夫斯基和叶赛宁这三位诗人与古典作家不同,古典作家关心的是赞美歌和祈祷文的内容;与普希金也不同,普希金在《遁世的神甫》中重述叶夫列莫·希林的话;与阿列克赛·托尔斯泰 也不同,阿·托尔斯泰把达马斯金的挽歌的自然发声改成诗句。勃洛克、马雅可夫斯基和叶赛宁珍视的是教堂里唱经和诵读的片断的字面意义,他们把这些视为活生生的生活中的片断,如同街头巷尾,万户人家及任何讲话中的词汇一样。

古代创作中的这些积累向马雅可夫斯基提示了他长诗讽刺式的模仿结构。他的作品中有很多合乎规范概念的类比。这些类比有的不明显,有的则突出。这一切都要求作品规模必须宏大,必须有强壮的手驾驭,同时也就培养了诗人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