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莱里

1871-1945

保尔·瓦莱里。法国现代著名诗人,随笔作家,法兰西学院终身院士。抒情诗《年轻的命运女神》被全世界所吟咏。著有文化随笔集《达·芬奇方法引论》、《与台斯特先生夜叙》、《杂文集》等。

纯 诗

社会上(我指的是那些最讲究吃喝、但是吃最无补于身体的食品的人)议论纷纷,围绕着纯诗 这个词掀起了热烈的争论。对此我在一定程度要负责任。几年以前,我曾在为一个朋友的一本书所写的前言中,用了这个词,但当时我并没有赋予这个词以什么特别的意义,也没有预见到各种各样的关切诗歌的学者们会从中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我当然知道,我赋予这个词的意义,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它们会在文学爱好者中引起这么多的评论和这么大的反响。

我只想提醒对某种事实的注意,但绝不想提出什么理论,更不用说下一个什么武断的定义,从而把每一个不同意这个定义的人都视为异端。我认为任何一部文学作品,任何一部语言艺术作品,都含有一些独特的方面或独特的成分,它们的特点,在我还没有对它们进行仔细研究之前,姑且称之为诗情。每当话语中表现出有些偏离最直接的,因而也是最没有实体感的表达思想的言词时,每当这些偏离使我们好像觉察到一个不同于纯粹的实际世界的关系世界时,我们就多少明确地省悟到有扩大这个特殊领域的可能性,明显地感觉到一个生动优美的实体的某个部分,这个实体大概是可以加工和进一步完善的,如果将它加以精制和利用的话,它就能变成作为艺术产品的诗。是否可以用那些与我所称做没有实体感的言词那么明显和绝然不同的成分,来创作一部完整的作品呢?那么是否可以借助于这样的作品,无论是诗歌或别类作品,把我们的思想、形象与我们的语言手段之间两方面联系的完整体系表现出来呢?这个体系首先应该能够产生某种充满激情的心境,纯诗问题大体上就是这样。我说的“纯”与物理学家说的纯水的“纯”是一个意思。我想说,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我们能否创作一部完全排除非诗情成分的作品。我过去一直认为,并且现在也仍然认为这个目标是达不到的,任何诗歌只是一种企图接近这一纯理想境界的尝试。简言之,我们所谓的叙事长诗实际上是由已变成有某种含意的材料的纯诗片断构成的.一行最美的诗是纯诗的一个因子。人们常常把一行美妙的诗比作一颗钻石,这说明这种纯洁性是大家都公认的。

“纯诗”这个术语并不妥当,因为在人的头脑中,它是与道德的纯洁性的概念联系着的,而我们在这里并不涉及这个问题。相反,我认为纯诗的思想完全是一种分析性的思想。总之一句话,纯诗是从观察中得到的一种想法,它当然有助于我们弄清楚诗歌作品的一般原则,引导我们去进行非常艰巨和非常重要的研究,研究语言与它对人的感化作用之间的各种各样的和多方面的关系。不提纯诗,而用绝对的诗的说法也许更正确。绝对的诗在这里应当理解为:对于由词的关系,或者不如说由词的相互共鸣关系而形成的效果,进行某种探索。实际上它首先要求研究受语言支配的整个感觉领域。对这种研究现在只能进行一些摸索。通常也正是这样进行的。但这绝不排除有一天人们会系统地去进行研究。

我曾试图获得——现在我想在这里说一下——对诗的问题的一个明确的认识,或者至少是我自己认为是比较明确的认识。这些问题现在引起了极其广泛的兴趣,这是非常好的现象。对诗的兴趣,尤其是对诗的理论的兴趣,大概还从未吸引过这么多的群众。我们注视着讨论的情况,我们是试验的目睹者,这些试验决不像以往那样仅仅局限于某些鉴赏家和试验者的极其孤立、极其狭隘的小圈子,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种令人吃惊的现象,我们甚至发现,广大读者对这种近乎神学性质的学术辩论,也有一种特殊的,有时甚至是狂热般的兴趣。(有什么能比关于灵感和劳动,或者关于艺术创作直觉的长处的争论(人们常把这种长处与艺术手法的长处相比拟)与神学更相近呢?难道这些问题不是与天惠、人的行为等这些大家都知道的神学问题非常类似吗?在诗中存在着一系列由传统所形成和固定的准则与直接的个人经验和内心感受的情况相对立的问题;同样,在神学上也存在着对宗教的本质的个人感受和直接认识与宗教的训戒、经文和教律相矛盾的问题,上述这两类问题的性质是完全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