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十九(第2/3页)

郭全海搁麻布片子擦净小马的蹄子,一面说道:

“我这马崽子早答应送你。”

老田头说:

“我可不能要。”

郭全海说:

“我是说话算话的,说出的话,不能往回收。”

“说啥也不能要呀。”

“往后再说吧,刘桂兰,你记着,咱们这小家伙断了奶,就拴到老田头马圈里去。”刘桂兰笑着答应。老田头唠一会闲嗑走了。剩下两口子,一面揩擦着小马崽,一面唠着家常嗑。刘桂兰说:

“正赶上送粪,它坐月子了。你看这咋办?”

郭全海说:

“跟人换换工嘛,叫它多歇几天。这会子小户谁家没有马?在早,大财阀家的牲口多,马下了崽子,歇一个来月,比人坐月子还要娇贵。小户人家的马,下了崽子,才十来多天,就得干活,大的没养好,小的没奶吃。我们只顾说话,忘了它妈了,你快去添点高粱,再整点豆饼,叫它吃着好下奶。”

刘桂兰出去一阵,回来的时候,郭全海正在梳理小马的黄闪闪的茸毛,用手握住它的整整齐齐的小嘴巴子。刘桂兰上炕,还是不困。她东扯西唠,说明年一定要拴一挂小车,上山拉套,不用求人。她说老母猪也快下崽子,又说今年要把后园侍弄得好好的,多种些瓜菜,多栽些葱。她含笑问他:“头回你说爱吃地瓜[3],我问老田头要了些籽种,给你种一点,如今有了地,咱们爱吃啥,就种点啥,不像早先……”

郭全海没有吱声,光顾抽烟袋。刘桂兰搂着马驹子,摇晃着,顺着它的茸毛,摸着它的脊梁,冷丁她说道:

“我还忘了告诉你,”

这话才说完,她又顿住,脸庞连耳根都涨得通红。郭全海看着她的气色,听着她的言语,叼着烟袋子问道:

“你怎么的哪?”

刘桂兰半吞半吐地说道:

“我……身上不来了。不知是有病呢,还是咋的?早该来了,过了十天期,往常一天也不差的。”

她脸上绯红,心里却有一种道不出口的欢喜,紧紧搂着马崽子,把自己的脸蛋贴在马崽子的长长的小脸上。郭全海没有吱声,她却像开了话匣子似的,不停地闲唠:

“老孙头说:今年松花江是文开,冰往底下化,年景不会坏。庄稼上得快,种啥都能有七八成年成。早先,没马哈马地[4],种不起小麦,今年咱们跟老田头伙种二三亩,到年也能包半拉月饺子。”

郭全海还是不吱声。刘桂兰轻轻打一打朝她咂儿上乱蹦乱踢的马崽子的腿子,又说:

“杨树枝枝上都长上了小红疙疸,有些还冒了花苞。小枝梢梢上都冒嫩绿叶芽了。小猪倌说:‘山上雪化了,花开了,槟榔花、鞑子香花、驴蹄子花、猫耳朵花,还有火红的、鹅黄的、雪白的山芍药花,满山遍野的,都开开了,星星点点,五颜六色,又香又好看。’小猪倌还送你一根木头,说是狗奶子木。”她说着,伸手从炕席底下,掏出一根二尺来长的焦黄的树根。“这是狗奶子木头,能治病,能去火,小猪倌还说:‘用这木头磨做筷子,菜里放了毒药,筷子伸进去,就冒烟。’他说你斗争坚决,反动派心里有你,不定放毒药药你,得加点小心,送你这个磨筷子。”

郭全海笑起来说道:

“哪有这事?狗奶子木熬药能去火,那倒听说过,哪能试出毒药来?别信他孩子话了。”

刘桂兰还唠了一些山里和地里的闲嗑,郭全海想要说话,但是又不说,刘桂兰忙问:

“你是咋的哪?”

郭全海寻思,总得告诉她的,就简捷地说:

“我要参军去。”

刘桂兰心里一惊,抱在怀里的小马驹子放松了,她问道:

“你说啥呀?”

“我要报名参军去。”

刘桂兰凑近他问道:

“你骗我是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