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十八(第3/4页)

“他早走了。没有回家?是不是到李大个子家去了?你去找找看,别着急,不会丢掉的。”

刘桂兰一面往李大个子家里走,一面张望着道旁的小屋,家家的窗户门都关得溜严,院里黑漆寥光的,没有人影,没有声音。到李家铁匠炉门口,门窗关了,也没有声音。刘桂兰高声问道:

“大个子,见着郭全海没有?”

问了几声,大个子才醒转来回答:

“没有呀,是小刘吗?怎么的,丢了人了?”

刘桂兰脑瓜急懵了,但也没有法,只得先往家里走,看他回去了没有。

郭全海开完积极分子会以后,走到老王太太家,参加他们的家庭会议。这家子有兄弟俩,他寻思,兴许能动员一个人参军。老王太太开首没吱声,郭全海催她劝劝她儿子,她就说道:

“二小子是靶兀靶拉匠,脚长大骨节,去也验不上。大小子呢,跟主任一样,才刚办事。”老王太太说到这儿,偷偷瞅瞅郭全海,看见他脸红,又添着说:

“唉,年轻的人,主任也不是不明白,好容易娶门媳妇。咱也难开口。”

老王太太絮絮叨叨地,还说了一些,不知道是真心话呢,还是讽刺话?

郭全海从她家出来,没有回家,也没上农会。他信步往小学校走去。小学校的教员早睡了,课堂里没有灯光,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点声音。他坐在小学生的书桌上,手里搬弄着赵玉林的遗物,小小的蓝玉嘴烟袋。从老王太太的言语和眼色里,他知道了这回参军不容易动员的道理:都恋着家了。而他自己又不能起模范作用。他想起了赵玉林为大伙,把命豁上了。老赵也有媳妇,还有小嘎呢。他寻思着,这几天来,他说话没劲。自己恋着家,光叫人家去,人家嘴头上不说,心里准不服。想到这儿,好像是刘桂兰笑着进来了。“你来干啥?”“你不能去啊,咱们在一起才二十天。”说着,她哭了。把头伏在他波棱盖上,他心又软下来了。冷丁地哗啦一声响,一只花猫从天棚上跳在一张书桌上,把桌上一个墨水瓶打翻,掉在地上砸碎了。他睁开眼睛,心里清醒了,眼前没有刘桂兰,他还是坐在小学校的空荡荡的课堂里,他掏出赵玉林的小烟袋,放到嘴里。小蓝玉嘴子触着他嘴巴,他瞪着眼睛说道:

“忘了你是共产党员了?家也不能舍,才娶了亲,就忘了本了?你不去参军,恋着家,叫刘桂兰拖住,完了跟着花炮走,叫人扔掉你。”

他抬手摸摸滚烫的脸庞,从桌上跳下,再没有想啥,就往农会走。刘桂兰才走,萧队长还没有吹灯,他叫他进来,笑着说道:

“怎么的?你们两口子,那个去了,这个又来,倒是怎么一回事?你没有回家,上哪儿去了?”

郭全海没有回答萧队长的这一连串的问题,坐在炕沿,嘴里叼着没有装烟的烟袋。萧队长知道他有话要说,就等着他,半晌,郭全海才道:

“政委,我参军去。”

萧队长从炕上跳下,有一点感到意外地说道:

“你?”

郭全海移开烟袋,平静地回答:

“嗯哪。”

萧队长又说:

“这屯子的工作咋办?”

郭全海站了起来说:

“你另挑人,李大个子,或张景瑞都行。”说罢,他就往外走。萧队长叫着:

“别忙,别忙,还有一句话。”

但郭全海走出了院子。萧队长跑到门口连声叫唤道:

“郭全海,郭全海。”

脚步声远了,没有人回答。萧队长回到里屋,好半天也没有躺下。他寻思着:郭全海是他培养两年的这个区里的头等干部,他历史清白,勇敢精明,机灵正派。他是想要把他培养成为区委书记的。现在他要参军了,他舍不得放他。但一转念,他想起了郭全海的果决的勇武的神色,回头又责怪自己:把好干部留在自己工作的地区,使这儿的工作做得漂亮些,不顾及全体,忘了战争,这是什么思想呢?他取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