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十四(第4/4页)

“这马硬实,口又青,肚子里还带个崽子,开春就是一变俩,你牵上吧。”

老王太太看看青骒马的搭拉着的耳丫子,摇一摇头走开了。老孙头的心怦怦地跳着,脸上却笑着说道:

“老初的大黑牤子好,下晚不用喂草料,黑更半夜不用爬起来。黑骡子也好。就是马淘气,还费草料,一个马一天得五斤豆饼,五斤高粱,十五斤谷草,马喂不起呀,老王太太。”

老王太太看了看老初的牤牛,又掉转头来瞧了瞧白大嫂子的骡子,都摇一摇头,转身往老孙头的玉石眼儿马走来了。老孙头神色慌张,却又笑着说:

“看上了我这破马?我这真是个破马,性子又烈。”

老初笑着又顶他道:

“他才刚还说:他这马‘是玉石眼,是最好的马,屯子里的头号货色’。这会子说是破马了。”

老王太太走近去,用手摸摸那油光闪闪的栗色的脊梁,老孙头在一旁嚷道:

“别摸它呀,这家伙不太老实,小心它踢你。我才挑上它,叫它摔一跤。样子也不好看,玻璃眼睛,乍一看去,像瞎了似的。”老孙头不说“玉石眼”,说是“玻璃眼”。跟着还说了这马好多的坏处,好处一句也不提。临了他还说:“这马到哪里都是个扔货,要不是不用掏钱,我才不要呢。”

不知道是听信了他的话呢,还是自己看不上眼,老王太太从玉石眼走开,老孙头翻身骑上他这“玻璃眼”,双手紧紧揪着鬃毛,一面赶它跑一面说道:“你不要吧,我骑走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跑了。老王太太朝着老田头的沙栗儿马走去。这个马膘肥腿壮,口不大不小,老王太太就说要这个。老田头笑着说道:

“你牵上吧。”

大伙都散了。老田头牵着热毛子马回到家里。拴好马,进到屋里,老田太太心里不痛快,一声不吱。老田头知道她心事,走到她跟前说道:

“不用发愁,翻地拉车,还不一样使?”

老田太太说:

“咱们的沙栗马膘多厚,劲多大。这马算啥呀?真是到哪里也是个扔货。”

“能治好的,破上半斗小米子,搁巴斗[4]里,入在井里泡上,咱们粮食有多的,破上点粮给它吃就行。”

老田太太坐在炕沿说:

“到手的肥肉跟人换骨头,我总是心里不甘。再说,咱们光景还不如人呢。”

老田头说:

“你是牺牲不起呀,还是咋的?你忘了咱们的裙子?她宁死也不说出姑爷的事?亏你是她的亲娘。也不学学样,连个儿马也牺牲不起,这马又不是不能治好的。”

“是呀,能治好的。”这是窗户外头一个男子声音说的话,老两口子吃了一惊。老田太太忙问道:

“谁呀?”

“我,听不出吗?”

“是郭主任吗?还不快进来,外头多冷。”

郭全海进屋,一面笑着,一面说道:

“我的青骒马牵来了。你们不乐意要热毛子马,换给我吧。”老田太太的心转过弯来了。笑着说道:

“不用换了。咱们也能治,还是把你的马牵回去吧。各人都有马,这就好了,不像往年,没有马,可憋屈呀,连地也租种不上。”

彼此又推让一会,田家到底也不要郭全海的马,临了,郭全海说道:

“这么的吧,青骒马开春下了崽,马驹子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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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两家或三家的牲口伙拉一辆车,叫做插车,两家或三家的牲口伙拉一具犁或耙,叫做插犋。

[2] 难对付,不好说话。

[3] 定弦:打定主意。

[4] 藤或柳条制的筐子,播种时盛籽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