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九(第2/3页)

“腊月里扒炕,哪有这事呀?”

刘桂兰插嘴道:

“他小儿媳说:‘扒了没有?扒了没有?’看样子,好像是扒了。”

郭全海又问:

“腊月里干啥扒炕呢?”

白大嫂子说:

“怪就怪在这。”

人们唠着,郭全海寻思一阵说:

“我寻思那个炕里有着啥玩意,咱们去瞧瞧。”

老孙头说:

“早瞧过了。”

郭全海又问:

“扒开来看过没有?”

老孙头说:

“那倒没有。”

“走,我们去扒去。先叫他们一家搬到西下屋去住。”

郭全海带领人们,拿着铁锹、铲子和铁探子,往杜家走去。到得那里,干仗的人收场了,卖呆的人回家了。妯娌俩一个在里屋,一个在外屋,一个躺下了,一个正在摆动摇车子[1]。郭全海要胖疙疸带着孩子,搬着东西到西下屋去住。他跳上她住过的南炕,使着铁探子,仔仔细细敲着每一块青砖。敲到炕琴旁边的一块,发出的声音有点不一样。他扔下铁探子,拿起铁铲,掀开那块砖,露出一个小洋铁盒子。这时候,大伙都跳上炕来,围着郭全海,铁盒子打开,里头装的是一副金钳子,一个金牌子,一个金屁股簪子。盒里放着一个油纸包,打开来看,有一卷伪满的地照,还有两张纸密密麻麻写着字。

郭全海叫小猪倌去请栽花先生来。这位黑长条子又带着算盘来了,他又以为要算细账。才迈进门,郭全海招呼他道:

“黑大叔,快上炕来看看这单子,看上头尽写些啥?”栽花先生把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拿起郭全海给他的一张焦黄的纸,念道:

民国三十五年夏历八月初八。红胡子萧祥带队逼咱交出祖产五十垧。分予李常有、初福林(老初)、田万顺、张景祥、孙永福(赶大车的)……

念到这儿,大伙都像堵在上流的水,冲开了闸口似的,哗哗地叫嚷起来,叫得最响的是老孙头:

“这是翻把账。操他妈的,把我的名也写上了,好大的胆子。”

郭全海气得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老田头说:

“他还管咱们穷人的救命恩人叫红胡子呢。”

老孙头说:

“这是汉奸话。‘康德’二年,杜善人当自卫团长,跟日本子上山去撵抗日队,他管那叫红胡子,头年萧队长来,我一打听,才知道那是打日本子最带劲的赵尚志。”

这时候,老初也来了,老孙头忙告诉他:

“你的名也写上这翻把账了。”

老初的大嗓门子叫道:

“咱们去抓起他来,揍死他也不当啥。”

郭全海忙问:

“这家伙上哪儿去了?”

“他装蒜,上山拉柴火去了。”

这时候,郭全海心里平静一些,脸不红了,从从容容地说:

“咱们不抓他,可也不能由他自由自在往外跑。宽大也不能这样。他心还没死。”

老孙头接过话来:

“对,在早,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坏蛋们犯了国法,也画地为牢。”

所有的人都应和老孙头的话:

“对,对,咱们也得叫大地主都画地为牢。”

说完这话,有人急着往外走,郭全海叫道:

“别忙走,这儿还有一张条子,黑大叔,瞅这上头写的啥?”

栽花先生念道:

“元茂屯农会干部(共产党官儿)赵玉林、郭全海、李常有、白玉山、张景祥……”栽花先生往下念。元茂屯的小组长的名,都记在上头。底下是分他东西的人的名字。谁分劈他一石元豆[2],一斗高粱,一棒子豆油,一个笊篱,他都记上了。谁家分了他的什么马,是骒马,还是儿马;什么毛色,几岁口,也都明明白白写上了。老娘们听到这儿,都叹口气,三三五五地议论道:

“看看地主这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