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四(第2/4页)

正在两个妇人给他缝补衣裳的时候,郭全海光着身子躺在萧队长匀给他的一条黄色军用毯子里,跟萧队长唠着。这个年轻庄稼人,最了解屯子里的情况,记性又好,心又不偏。八仙桌上的豆油灯里的灯油快干了,灯捻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萧队长起来添了一盏油,把灯捻拨亮一点,回头又躺下,头搁在炕沿,脸冲着小郭,问道:

“你看这屯子的坏根斗得怎么样?”

“根还没有抠出,根还有须呢。”

“杜善人、唐抓子都斗垮了吗?”

“斗没少斗,离垮还远。”

“砍挖运动时,外屯外县起出好多枪来,你们这屯子呢?”

“韩老六的枪,外屯起出了不少,本屯没起出一棵。”

“韩家还能有枪吗?”

“能算出来。韩老六拉大排的时候,连捡洋捞,带收买,有三十六棵钢枪,一棵匣枪。他兄弟韩老七上大青顶子,带走二十来棵,韩长脖、李青山上山,又带走几棵,韩老六的大镜面匣子也给带走了,加上外屯起出的几棵,我看韩家插的枪,没露面的,有也不多了。”

“唐抓子有吗?”

“他是抱元宝跳井,舍命不舍财的老财阀,不能养活枪。他胆儿又小,瞅着明晃晃的刺刀,还哆嗦呢……”

“杜善人呢?”

“‘满洲国’乍一成立,杜善人当过这屯子的自卫团长,兴许插过枪,听老人说:杜善人在老‘中华民国’藏过洋炮,也有钢枪,可一直没露面。”

萧队长笑着,对于这连根带梢、清清楚楚的说法,他最喜欢。他寻思一会又说:

“元茂屯不能没有枪。枪起不尽,地主威风垮不了。不过,这玩意还没露头,现在要起也起不出来。要是起不出,群众要松劲。先别提这个,先干群众能摸着看着、马到成功的事,斗经济,挖财宝。”说到这儿,萧队长想起他听到的工作队员的讨论,就说:“恨铁不成钢,是不行的。”

郭全海说:

“那还用说!”

萧队长又问:

“张富英这人怎样?”

“是个破落地主。他当令,尽找三老四少,能说会唠的那帮人。他们说了算。有几句嗑的,都能上农会。李桂荣这人也是个坏蛋,溜须捧胜,干啥自己不出头,老百姓光知道张富英坏,不知道这家伙也是一样。张富英坏在外头,李桂荣坏在心里。张富英相好的破鞋烂袜,天天上农会,李桂荣相好的是半开门子,从不上农会。屯子里有的老百姓还说:‘李文书这点还好,不逛破鞋。’”

萧队长问道:

“李桂荣和谁相好?”

“韩老六的小点子。”

“这人头年我没有见过。”

“谁?李桂荣?头年他不在屯子里,今年才回来。”

“打哪儿回来?”

“谁知道呢?有人说他从南岭子胡子北来队回来,又有人说,打长春回来。”

听到这话,萧队长抬起半截身子来,用左胳膊撑着,问道:

“谁说的?”

“东门里老王太太说,李桂荣上她家串门,自己说的。”

萧队长连忙起来,披着大氅,又添上点灯油,坐在八仙桌子边,从棉袄兜里取出日记本,用金星笔记下郭全海的后头几句话。萧队长记性原也不坏,但遇到当紧的事,就用笔记下,心记不如墨记,他信服老百姓的这一句老话。写完他又上炕来,好像提醒郭全海似的说道:

“你说这屯子里有没有卧底[2]的坏根?”

萧队长挑灯写字的时候,郭全海因为太困,闭上眼皮,迷迷糊糊了,没有听准他的话,反问一句:

“你说啥呀?”

“这屯子有没有暗胡子?”

这回他听准了,警觉地睁开眼皮说:

“怕也不能没有吧?”

他的困劲过去了,睁开眼睛,听着萧队长讲述关里日特和国特打黑枪、放毒药、挑拨造谣的故事。临了,萧队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