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庆长 这里如此之美(第3/18页)



  很多细节上恪守主观的习惯和理论,固执已见,听不进去别人想法。总觉得自己正确。时常有争论。

  对待女人是自私的。也许是受西方教育的影响,注重公平和独立,觉得一些事情需要女人自己处理,他也并不愿意费心承担。不以女人为重,又需要对方处处适应他的节奏和心绪。以前经常为她开车门,拉椅子之类的事情,也并非真正与自身融为一体的服务意识,只是有意识的技巧。换言之,他有心情有必要的时候会做,没有心情没有必要的时候就会不做。

  有时他希望得到孩童式的纵容,有时则希望她对他低眉顺服。自我中心的人,并不习惯体知和关心别人,却要求对方符合自己期望。他对她的需索和要求,始终自相矛盾。

  如果他们要为这些细节争执辩论,生活将永无安宁。

  如此种种,在三天或两个星期之内可以忽略和体谅的细节,在持续的日复一日中,确凿凸出,令人如骨鲠在喉。庆长均默默忍耐。他们之间的感情,再经受不起暴烈挫折。清池处于人生变动的转折期,人在中年末端,内心比之前更为起伏敏感。他已为她付出代价。她理应顺受。

  即使生活变动对彼此个性习惯提出挑战,他们仍是相爱的伴侣。

  深夜,这个男子侧身而眠,紧紧挨着她身体,额头贴着她脸颊,发出酣沉睡眠的呼吸。脖子皮肤散发出独有气味,洁净身体和香水混合而成的气味。她即使与他日日相处,还是能用心感受这有鲜明存在感的气息。百转千折,渗人心脾。他们的情感和欲望,始终保持着一种日日常新的少年风格。她看到他鬓角额头底处的白发,发丝上面是黑的,底部是白的,这白色会逐步蔓延,直到他慢慢成为一个50岁的男子。

  他在老去。共同生活使他再无顾忌,充分暴露出脆弱、迟疑、退缩、畏惧。他不再是那个比她大13岁强势有力的男子,可以被期待掌控方向给予保护。相反,他渐渐成为她的男童,需求她的陪伴照顾容忍庇护。

  她会在黑暗中会感伤良久。她问自己,她爱他吗。她看着他的脸,用手抚摸他的鬓角和额头,自答,当然。她爱他,就必须爱上他生命结构的所有组成部分,而不可能是择需而取。爱他的强壮,要同时爱他的懦弱。爱他的热量,也要爱着他的匮乏。接受他的本来面目,而不是用幻象去塑造这个男子。

  她深爱他,一如往昔。

  只是没有想过,会跟随他来到这样狭小隔绝的一个岛屿生活。

  以前她跟随他多次短途来到此地。那时他们住在海边酒店。清池忙于工作,她自己搭地铁,在上环旧城区走遍所有大街小巷。坐渡轮过海,在油麻地一带老区行走游逛。这个富有活力的混乱而清洁的城市适合走路,坡道起伏曲折,山上的道路也迷人。当她确实在这里生活,她觉得轻省。脱离掉在熟悉区域的所有历史,云和,上海,一同,定山,Fiona,同事,熟人……种种负担。她本就是独来独往的人,对世俗一切没有牵挂。当然,同时她也承担寂寞。

  在这个岛屿城市,没有人可以交谈,除了清池。失去工作的可能性,因为不知道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清池也不要求她出去工作。他了解和见识过她的工作,理解她的内心世界,尊重她的价值观。这是他们之间除身体之外,精神联结重要的部分。32岁的周庆长,走遍天涯海角,在现实社会里不合时宜,如同一个遁世者,无所作为。对于一个在世间无法脱离只能投身其中,又对其持有厌倦之心的个性复杂的男子来说,这样单纯而坚定的存在,等同他的精神支撑。